舞姬天下 第2卷 巫火飛簷滿天紅3
    雲落為劉浚寬衣,鋪好床褥,錦絲棉被,鬆軟舒適,待劉浚躺下,便輕步出了內殿,並囑咐葉桑莫要叫乳娘帶妍公主來,自己則安坐在窗邊秀屏前,執針挑線,為妍公主繡著一雙小鞋。

    雲落挑了最是綿軟的緞子,納了鞋底,留下一半不納,系一根裹緞麻繩,稱「扎根鞋」,是初生嬰兒必穿的鞋子,雲落擅繡花樣,便在鞋子兩邊繡了繁複的梅花傲雪,這孩子出生在梅寒飄雪的冬夜,便願她一生如梅香遠,似雪冰清!

    正是一番靜好,殿外卻突傳來葉桑焦急的聲音:「大人,大人您不能進。」

    「好個小丫頭,水沐居的丫頭都如此囂張!」隱約的責備,雲落聞言蹙眉,想葉桑是攔他不住的,放下手中繡鞋,立忙起身,只披了件薄棉披風便步出殿外。

    殿外,飛雪飄白,迎面撲來冷雪交寒,雲落身子瑟瑟一抖,容色卻是淡定:「原來是侯爺,失敬了。」

    微微含身,眉目卻有矜貴之色,來者乃魏其侯竇嬰,竇嬰望一眼楊雲落,見她一身清素妝容,雪緞白綢、珍珠青花,只簡單描畫了眉眼,卻分明奪去了霜雪之潔、傲梅之艷,盈盈立在清雪漫飛的天地,徒令萬物失色!

    雖早聽聞楊夫人美貌不可方物,今日得見,方知此言非虛!

    然,竇嬰何等身份,又是個耿直性子,自對個歌姬出身,又令天子寵愛至此的女子頗有不屑,冷言道:「為臣的要見陛下,怎麼?還叫楊夫人恩准嗎?」

    言語如刀尖利,雲落卻從容笑道:「侯爺莫惱,陛下才剛歇下,特吩咐雲落,莫令人擾,侯爺且暫在居中等候,可好?」

    竇嬰冷哼一聲:「耽擱了軍國大事,楊夫人可擔待得起嗎?」

    有恃無恐的一句,雲落神情略略一滯,然若真有緊急軍務因此耽擱,其罪自不可恕,可是……

    雲落此時想來,劉浚睡前的那個眼神,卻尤是意味深長——「天塌下來,也給朕攔著!」

    一片雪飄落肩頭,瞬間融化,雲落心中豁然明瞭,對於竇嬰抑或是誰的來訪,劉浚心中想必早有所料,方才會有此一言!

    唇邊輕柔抹過絲笑意,目光卻是溫婉:「侯爺莫要難為了雲落,雲落亦是從命於陛下,還望侯爺……」

    「哼!」竇嬰甩袖打斷雲落:「小小宮妃,竟敢兒戲軍務,難怪人說這水沐居不清不淨,倒也不是空穴來風!」

    雲落心上一刺,眼神亦暗暗凝凍了冰雪,寒如風刀:「魏其侯言重了,這兒戲軍務的罪名,雲落可擔當不起,然陛下口諭如此,侯爺若定要抗旨不遵,雲落一小小宮妃,自也無法,只是到時陛下怪罪下來,侯爺可莫怪雲落未曾阻攔過您。」

    纖麗身影一晃,披袍飄展:「請便!」

    雲落背身甩袖,字字突而裹霜帶雪,撲面而來!

    竇嬰一怔,只見女子靜默立在這風雪冰花之中,纖身傲然,言語咄咄迫人,卻又句句在理,心中不免暗驚,皆說楊夫人乃溫雅柔弱的女子,怎麼今日一見,國色是真,柔弱卻絲毫未見一分!

    竇嬰躊躇一忽,心中總是不甘,可望著雲落決然背影,卻只好作罷。

    雲落望著竇嬰憤憤而去的背影,長長舒了口氣……

    葉桑更是閉了閉眼睛,寧神道:「娘娘,真嚇死我了,只是……不知魏其侯會不會記恨在心啊。」

    雲落垂首,一歎:「記恨便記恨吧,這宮中恨我的人還少嗎?只是不能違了陛下旨意,況且,陛下昨夜定未合目,難得一時歇息,便不要擾了他了。」

    葉桑憂慮更甚的凝起了眉:「可是娘娘,萬一……」

    葉桑沒有說下去,雲落亦明白她心中的擔憂,微笑道:「傻丫頭,你怕真有什麼要事被我耽擱了嗎?」

    葉桑拚命點頭,雲落拉住她,便有如姐妹:「不會的,相信我,便是有,也是陛下早便知道的。」

    葉桑不懂,更緊的蹙了蹙眉,雲落只是柔然微笑,便似這旋飛的雪花,清瑩冰透……

    進到殿中,暖和了許多,適才與竇嬰的一番對語,似完全忘卻了寒冷,進屋才發覺玉手冰涼,那件披衣未免太過單薄!

    葉桑為雲落泡了茶來暖手,望見雲落尚未繡完的小鞋,讚歎道:「娘娘這針法真是精緻,花樣也獨特呢。」

    見葉桑拿起的繡鞋,雲落略一凝眉,適才明明放在手邊的,如何到了籃子裡?莫不是自己記錯了?

    隨而笑道:「這花樣是我胡亂繡的,哪有獨特。」

    葉桑拿在手中反覆欣賞:「怎不獨特?妍公主定會喜歡的!」

    說著,葉桑神情略微一凝,轉了疑惑的神色:「娘娘,您這樣好的針線,為何不為陛下繡件繡品?我看其她娘娘,有幾位繡過的,陛下都沒看上過眼,奴婢從前伺候的郁美人便繡給過陛下一件,陛下只看了一眼便扔下了。」

    雲落心中仿被什麼狠狠撕扯,針線停滯在繡鞋的花線上,一動不動:「陛下是胸懷天下之人,自不會在意這些,況且……我已再不會為誰繡什麼了,除了……我的女兒!」

    心底有針扎火燒一樣的痛,不期然蔓延全身,窗外冷雪紛飛,扑打著窗欞冷濕的香紅木,然而那份灼痛,卻始終難去!

    只記得,那是杜鵑絕艷的四月天,當今陛下,如今對自己愛寵無度的威俊男子冊立新後,那日,凌安城紅喜喧天,卻獨獨公主府的一處院落,安平如常,任禮樂奪去了鳥鳴蟲叫,亦不能奪去春的靜好!

    就是那天,就是那杜鵑如火的季節,自己親手繡了精緻的香包,交到那曾情深義重的男子手中,然,今日回首,情意已去,人更早已是陰陽兩隔,唯有曾經的種種歷歷在目,提起,便會是錐心的疼痛,不是不能忘情,情,在那個人說出第一句謊言時,早已覆滅,而是,那深深不能揮去的歉疚,始終還是雲落心中難解的心結!

    他,死了,因為自己,更因為自己的見死不救!

    見死不救,多麼嚴重的字眼,足以時刻鞭撻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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