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聲色俱厲,卻更顯得心內虛浮,雲落清淡笑著:「雲落只來道謝,娘娘何須激動?縱是娘娘拜娘娘所賜,楊詢必會有娘娘洪福庇佑,定會逢凶化吉不是?」
皇后氣息漸急,心口起伏劇烈的恨意,切入唇齒:「楊雲落,在這宮中說話,可要講求證據,本宮堂堂皇后,豈容你信口冤枉?」
說著,手掌揚風,掠起雲落臉邊幾絲柔髮,卻似被髮絲緊緊纏繞,遲遲落不下去,定睛一看,更加怒火中燒,高揚的手掌,已被雲落狠狠握住:「會有的!」
一字一句,更如冰珠散落心間:「紙永遠包不住火,皇后娘娘,還請……珍重!」
眼色凝緊,語畢還身,裙裾飄流清香秀色,竟自不禮而去,對面正迎上一宮女戰兢的立在門邊,顯然一副驚恐模樣,正是曾經仗勢欺人、為所欲為的皇后心腹——子巾!
雲落略略緩步,凝視子巾,旋即彎起唇角,柔若仙子的笑紋、卻猶自滲人心寒……
皇后望著雲落背影,亦感心亂莫名,這女子,再沒了恭順柔軟的眼神,那如玉美眸,唯剩凝凍的冷光,不著聲色、雲淡風清中,卻已改變了顏色……
「她……是來宣戰的嗎?還是……」皇后顫聲對向子巾,卻沒有說下去,目光透露著恐懼,腦中只有雲落的那句——會有的!
子巾亦是驚懼的站著,方才雲落之言,她亦盡數聽在耳裡,回想當初,那個淡漠的柔弱女子,似乎已太過遙遠,不禁有些恍惚……
一路回到水沐居,雲落默然不語,身後葉桑終於顫聲開口,小心翼翼:「娘娘,您何必得罪皇后呢,因著皇后威懾,各宮已不敢與水沐居往來,如此一來,日後娘娘可還能好過嗎?」
許久,雲落方才開口:「葉桑,這一路而來,你皆看在眼中,我一味的低聲下氣、忍氣吞聲,結果不過如此,還要殃及我的家人,如此而往,我便能得安寧嗎?」
說著,已走到水沐居門口,迎面趕來一名婢女,恭敬道:「娘娘,居中有位小姐等候多時。」
「小姐?」雲落疑惑,自來水沐居正如葉桑所說,向無人敢於往來,是誰竟會在居中等候:「可認得嗎?」
婢女搖頭,雲落示意她退下,與葉桑進到居中,正見堂上盈盈立著一名女子,杏紅色百蝶羅裙,煙羅絹花、流穗珍珠、女子聞見身後腳步,緩緩回身,巧笑嫣似輕云:「黛鳶見過楊夫人。」
黛鳶?雲落眉目微舒,眼前女子淺笑如昔,依然是那公主府清傲精緻的眉目,雲落連忙向身後吩咐:「葉桑,去泡最好的茶來。」
葉桑應命去了,黛鳶含笑道:「好久不見,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雲落徐步斂襟,與黛鳶穿過廳堂,到得側方窗邊,窗下錦墊雕桌,幾盞晶瑩碧透的玉茶杯,迎著夏日暖光流螢,彩色盤旋、光華飛轉,黛鳶拿起一隻,不由讚道:「難怪人說水沐居多有奇珍,便連這杯也是難見之物。」
雲落亦拿起一隻看去,晶透杯身映出微微斂笑的容顏,眉目如昔、妝容不似,不禁暗自惘然:「又能如何?不過幾個春秋而已。」
心內突感悲傷,旋即強顏笑道:「到不似你,我看太后對你甚是愛憐,倒還真不知,你乃國舅千金。」
「愛憐?」黛鳶凝望雲落的眼靜如春水,卻劃過一點莫名淒然的光影:「你道她真是愛憐我的嗎?」
雲落一驚:「不是嗎?你該是她嫡親侄女。」
黛鳶放下手中杯盞,低垂眼睫,纖凝如玉的手指握起,拇指輕輕拂動:「嫡親?我十三歲前,都不過是田豫家中婢女。」
這時葉桑端上茶來,雲落震驚中猶不忘令她速速退下,並囑咐關掩房門,田豫?她該是國舅之女,怎卻對他直呼其名,不假一分敬意?
黛鳶持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香沁人,溫暖熱度熏濕眼眸:「我母原是田豫府中歌姬,只一夜春宵,便懷了身孕,因無寵愛,自我記事我與母親便住在府中後園的冷閣中,一切從簡,更沒人將母親視作上人,將我視作小姐,田豫更對我們母女不管不顧,我亦不認他為父,自小從未曾稱他一聲父親,更不曾與他有只言半語,直到母親病重那日,我去求他,在他門外跪了很久很久,那天下著雨,雨水將我全身濕透,直至昏厥過去,他都未曾見我,到我醒來,母親……卻已然故去……」
黛鳶低斂眼睫下,不知是否有往事的黯然,然那語聲卻是無波無瀾,清淡仿似在述說她人的經歷,與己無關:「那年我十歲,田豫並不管我,我依然獨自住在冷閣之中,與花鳥蟲魚為伴,亦幸而冷閣中有不少詩書,聽說是田豫曾經的寵妾自願所居,那寵妾後亦孤寂的死在了冷閣中,那時我便想,許我這一生便會如這冷閣歷來的女主般,寂然死去,無聲無息,可待到我十三歲那年,卻突然有人將我帶走,換了樓宇亭台、華麗閨房,更人人稱我做小姐,眉目中儘是恭順,便連他的那些姬妾們亦對我禮讓三分,不敢絲毫怠慢,田豫還為我請了琴師,教習琴藝,雖我對他一味冷漠,他卻從不曾憤怒,優渥如常,只是不准許我出門,直到……公主府甄選貴女,方才……得見另一方天地!」
雲落都不禁心內生悲,暗暗垂下珠淚數點,輕輕拭去:「依你出身,又何必去選什麼貴女?」
黛鳶好似麻木的不留絲毫悲傷:「你可聽聞過陛下與皇后小時約定?」
雲落點頭,那不是劉浚與芊芊皇后幼時的佳話?如今看來,亦令人徒生歎息,黛鳶繼續道:「太皇太后遲早不支,皇后與陛下又日趨冷淡,便有人欲要效仿『金屋藏嬌』,得一時之勢,若我行言得體、歡愉龍心,更恐便不是得一時之勢這般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