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勁急,大雪紛飛,一輛公交巴士滿載乘客,打著大燈,在山間道路上顛簸而前。
這些年燕京城市整改,城區公交車一律翻新,舊有式樣都下放到了郊區農村,這輛老式BD引擎卡吱作響,車尾黑煙吞吐,一路搖搖晃晃地開著,忽然「噗嗤」一聲停下,車內站立的幾十名乘客猝不及防,均是向前一個趔趄。
「四喜溝到了,四喜溝到了!」車中也沒廣播,司機扯開了嗓子報站,打開了前後門,一名少女收了傘具,緩緩走上車來,眼見車內擠滿了人,不由又邁回一步,似是猶豫要不要上車。
是時天寒地凍,這老式公車又沒空調,一開車門,北風便呼呼地直灌進來,眾人打了個寒噤,都道:「到底上不上車?不上就下去!」
少女樣貌嬌憨可愛,染得一頭金髮,上了熏妝,眼圈畫得如熊貓一般,一望便知是當代年輕人的潮流。她耳聽得眾人呵斥,似是受了天大委屈一般,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眾人見她樣貌可喜,誰料竟是說哭便哭,都是一愕,先前嚷得較凶之人都覺不好意思,一瘸腿漢子道:「小妹妹對不起啊,你是城裡人吧?這車是開往鄉下的,你大冷天的是去哪呢?」
少女止住抽噎,跺腳道:「去死!」眾人都是一愕,心想你怎地出口罵人,但眼見少女粉妝玉砌一般的樣貌,又不好和她一般見識。
少女垂淚之際,將眼睛的煙熏妝都哭花了,瘸子瞧得有趣,便也不氣,道:「好好,我去死,我去死……」
豈料少女又哭了起來,道:「我爸爸媽媽都不要我,我也不想活啦!我是真的要去尋死!」
眾人都吃了一驚,心想原來你天寒地凍地趕往山區,竟是要自尋短見不成?忙即問她緣故,少女嗚咽回答。
少女叫做千慧,今年18歲,來年夏天便要參加高考,這一次期末模擬測試卻考得砸了,與父母大吵了一架,她覺得父母全不疼她,一時興起,便即離家出走。
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是面面相覷,旁邊一民工模樣的男子笑道:「原來是小女孩鬧著玩呢。」千慧狠狠地踩了他一腳,道:「什麼鬧著玩,我是真的想死,這車是開向燕山的吧?我就在那裡的楓紅崖跳下去,明天你們便在新聞裡看到了!」
眾人也不當真,均是好言相勸,說道天這麼冷,你還是早些回去,免得爸媽擔心才是。
千慧心中氣苦,框框敲門便要下車,那司機瞧得有趣,也不忍將這少女半途扔下,只推說還沒到站不能停車。千慧又氣又急,摀住耳朵,不聽眾人的言語。
忽然間耳畔引擎聲大響,一輛跑車從旁擦過。這山間道路能有多大地方?司機見那跑車要強行超車,不由得大吃一驚,忙一個急剎車踩落,眾人齊聲驚呼,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去。千慧正自捂著耳朵,沒分出手來握住扶手,冷不防身子一輕向前直摔,她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來,便覺身子一軟,卻是落在了一人懷中。
眾人回過神來,紛紛喝罵那跑車司機不守規則,千慧驚魂未定,抬頭看時,只見一個青年男子扶住自己,微笑道:「別和爸爸媽媽慪氣了。」他身材修長,容色有些憔悴,似是許久沒有好好睡過,目光卻甚是溫柔,似是兄長在勸說妹妹一般。
千慧站定身子,嗔道:「多管閒事!」此時身邊喝罵聲越來越響,原來那跑車司機竟在路中央停下了車,大步走了出來。
青年微微皺眉,側頭一望,空出身後的金屬投幣箱來。千慧倒吸口涼氣,心知適才若不是這青年攔住自己,自己一頭撞上投幣箱邊緣尖端,非受重傷不可,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感激,再看這青年樣貌時,只見他相貌尋常,唯獨目光溫潤深邃,似與別人都有些不同。
只見那跑車司機走到公交車前,一手叉腰,一手猛敲車窗,喝道:「不想活啦?知道我爸是誰麼?他一句話下來,你就不用在公交公司混了!」
眾人聽他說的蠻橫,心想明明是你違反交規在先,竟然還如此凶橫,均是大為惱怒,待要出聲呵斥,公車司機連忙擺手,示意眾人不要多說。
跑車車主「嘿」地一聲,坐回跑車,原地又轉了幾圈,猛地倒車向公車撞來!司機大吃一驚,正要閃避,哪裡來得及了?「光」地一聲脆響,車身猛地一晃,只見那跑車開足馬力,遠遠去了。
眾人驚怒交集,紛紛破口大罵,一人道:「我記下他車牌了,回去就告他丫的!」那司機道:「他爸叫做黎鋼,是當地公安局副局長,惹不起的。」眾人似也頗聞其名,一時都有些發懵,他們倒是不怕,但若真鬧得大了,這公車司機可跑不掉。
卻聽千慧道:「我剛才用手機把全過程都拍下來啦!回去就傳到網上去!」
眾人都讚她心思機敏,只先前那瘸子歎道:「有什麼用了?你上傳,回去便給人刪了,這小子上頭有人,誰制得住?」眾人心想不錯,紛紛歎息。
先前那民工模樣的人笑道:「小妹妹,你不是要尋死麼?怎麼還回去上傳啊?」千慧漲紅了臉,道:「我把手機給你,你回去替我上傳,我還是一樣尋死!」
民工笑道:「這可不成,我可不會電腦那些東西。」眾人齊聲大笑。
千慧臉上一熱,只見那青年男子若有所思,不由恨恨地道:「你得意什麼?你別以為你救了我,我便要聽你的。」
那青年神思不屬,似是沒聽著她言語,只喃喃自語道:「黎鋼嗎?」忽然間眼中紅光一閃。千慧嚇了一跳,驚道:「你……你……你的眼睛?」
青年微微一笑,眼中紅意一閃而逝,道:「對不住,嚇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