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附近村中隱隱有人喊道：「怎麼啦？」「快起來啊！發大水啦！」霎時間周邊村落燈火紛紛亮起，顯是村民們覺察不對，已自睡夢中醒來。水聲雖大，卻沒掩埋住女人叫聲、嬰孩哭聲，一時牛嘶雞鳴，亂作一片。藏原二鬼對視一眼，目中均有得色。
莫先生道：「好，這便去吧！」身子一點，提著織田秀信身子，縱身躍上河壩。陸幸心中茫然，便也跟了上去。
賈治國道：「社長，洩洪乃是政府決定的事，橫川大壩中自有工作人員來做，你……」
莫先生道：「此刻若不洩洪，還有其他辦法？」
賈治國道：「話雖如此，但是在何處開閘也要由上面討論，卻不是你能決定的。」
莫先生笑道：「橫川大壩左面是這幾十個貧窮山村，右面是川三省工業命脈——川海油田，你說上面討論的結果是犧牲哪邊？」
陸幸心中一凜：「必要犧牲一邊？莫非沒有兩全之法？」
賈治國道：「那還用說？川海油田為蜀中工業命脈，自然要保住油田了！」
莫先生哈哈大笑，道：「因此便任由這幾十個村莊被水淹沒麼？這些百姓又有何辜？偏要他們受這滅頂之災？我便偏偏將水放到油田，卻又如何？」
賈治國道：「萬萬不可，現下水淹山村至少還有幾個小時，村民們還來得及躲到高地，性命決計無虞！說到經濟利益——這些山村一年能為國家帶來多少利益？怎比得上川海油田的重要價值？丟卒保帥，這才是理所應當！」
莫先生道：「村民們性命縱然無礙，但他們失了家園，今後便又多了近千流民，當局縱能安置他們溫飽，但能比得上此刻生活麼？」他瞧了陸幸一眼，道，「陸家傳人，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陸幸不料他何以忽然問道自己，躊躇道：「我……」心中卻也奇怪，按理莫先生武功壓蓋全場，他要做什麼無人能阻，又何必非要說服眾人不可？但見莫先生眼望大壩，目中神色卻也有些閃爍。賈治國道：「村民無家可歸，至多是輿論上受到些壓力，國內盡可封鎖這些消息，卻與大局無礙。但若是藏邊戰事生起，那前線資源全仗川海油田供給，油田若毀，到了那時——豈不正中**下懷麼？社長，你是個做大事之人，何以連這個都想不明白？」
莫先生霍然回頭，瞪視著賈治國雙眼，似要說些什麼，但似又覺賈治國之言無可辯駁，他轉過頭來，看著陸幸道：「陸衍前輩當日催堤一手，卻又何故？」
陸幸一怔，道：「什麼？」
此時山洪流瀉，白浪蒸騰，眾人先前所處之所已積了許多水在，卻聽「嗡嗡」聲響，無數窨井蓋之水向上倒灌，模樣甚是怕人。賈治國身在平地立足不住，不由的一個趔趄，藏原二鬼托住他身子，三人一起躍上堤來。
河堤高近丈許，水勢一時不至沒過，經由河堤一擋，便向村莊流去，陸幸想到村民們性子淳樸，頃刻卻要失去家園，不由得暗自難過。
莫先生看著他道：「若是你，你會犧牲哪一邊？若是陸衍前輩，他會犧牲哪一邊？」
陸幸道：「賈先生說過，我爺爺摧堤一手，那並非利國利民之舉。」他說到此處，歎了口氣，「家國大事我不懂，這抉擇——我不願做，也不能做，那也不該是我們做。」
織田秀信一直緘默不語，聞言忽然笑道：「賈治國，陸衍擊潰燕京大堤一事，你究竟怎麼和陸幸說的？看來陸家傳人是誤會了什麼吧？」
陸幸道：「賈先生說，燕京大堤若成，必然淹沒兩岸文物古跡，我爺爺感念於此，說到大壩斷不可成，出手毀了新堤基石。『摧堤破城手』一名，由此而來。」
莫先生哈哈笑道：「賈治國，你當時為了消磨陸幸俠義之心，竟將陸衍說得如此不堪麼？陸幸你聽好，陸衍前輩摧毀堤壩，可不是為了什麼保護兩岸古跡名勝——他是江湖豪客，又不是文人雅士，文物古跡再重要，怎能比得上人命關天？」
陸幸一呆，道：「那……那是為了什麼？」
莫先生道：「是時許多水利專家考察發現，若是燕京大堤水位上升，必定破壞兩岸生態氣候，雖可解一時水患，但長此以往——數十年後必定災害頻發，不說別的，這等高大堤壩建成，水壓加劇，必定引得兩岸岩石裂隙斷層，地震、泥石流、山體滑坡都是可以預見的危害。而大壩修建之際，沿岸萬餘百姓搬遷也是極大工程。陸衍前輩之所以出手，那正是為了千萬黎民的子孫後代。」
陸幸呆了良久，道：「若是如此……那賈先生你說的……」在陸幸內心深處，本就對俠義之道有所懷疑，燕京軍區中聽聞賈治國所言，便對其話語深信不疑。那夜知悉了賈治國真實面目之後，他心中隱隱想到，祖父所做之事未必真如賈治國所說，只是不久凌瑞琪逝世，他心情悲痛，便沒再去細想此事。
賈治國道：「那也不過是推測，那些災害未必真是燕京大堤引起——我對陸幸說陸衍前輩的不是，主要指的是他不該憑著一己的俠義觀念，去干涉國家的舉措決定。若是人人如此，那國家法紀何存？」
莫先生道：「當時國家領袖認為若能在高峽建出平湖，那正是『人定勝天』的創舉，在他提倡之下，許多水利專家雖然反對，但也難以公開辯駁，誰是誰非固然難說……罷了，都過去了，眼前之事先應付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