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老先生也不回答，只道：「數十年前我來到嵩山，曾在這裡邂逅一位姓陸的朋友。是時淮海戰役已到最後階段，中原、華東戰區合攻張公店，登封城攻克在即，那位姓陸的朋友為中原野戰軍送信，便是要送給登封城內裡應外合的國軍。我來到嵩山之際，他兼程趕路不眠不休，正自獨坐樹下，一個人啃著乾糧。」說到此處，緩緩向陸幸看來，「那時我年少氣盛，一個人闖蕩世界，但四下戰火紛飛，我哪裡能買得到吃的？那位朋友見我飢渴狼狽，便將剩下的冷麵饃饃分給了我。」
陸幸見他神色柔和，已隱隱猜到那姓陸之人與自己有關，不由試探地道：「那位姓陸的……前輩叫做什麼？」
查老先生道：「他叫陸衍，想來你已知道了？」陸幸張大了口，點了點頭。查老先生道：「我很羨慕陸衍兄一身武功，便將心中傾慕的念頭對他說了。陸衍兄站起身來，對我說了幾個字，便是這幾個字，我記了有一輩子。若沒這幾個字，也不會有我的武俠小說。」
陸幸問道：「哪幾個字？」
查老先生肅然道：「為國為民，俠之大者！」
陸幸心頭一震，喃喃地道：「為國為民，俠之大者？」時人研究查老先生的武俠著作，總結核心思想，說千道萬，歸結便是一句「為國為民」。陸幸雖沒看過查老先生的小說，但過去寢室中聽老豬唾沫橫飛地提及，這句話卻也已爛熟於心。
他只道這話乃是查老先生所說，卻沒料竟是自己祖父對他提起。
「陸衍兄對我說道，一個人才智能力有限，無法為民解困，但即便如此，也定要心繫天下，為國分憂，為民解困。這一句話我這書生是做不到的，我所能做的，也唯有訴諸文字，讓人們記住這一句話！」查老先生拍了拍陸幸肩膀，道，「媒體對你的評論褒貶不一，在這世道也說不上什麼對錯與否——或者有些事你做得並不妥當，但你只要心繫黎民百姓，為他們說話，為他們做事，那——總是可以無愧於心。」
這番話說得誠摯懇切，陸幸只聽得聳然動容，多日以來的心事盡被查老先生勾了上來，他自燕京軍區得知祖父往事，一直覺得祖父任性行俠做了錯事，思之不免難過，但此刻聽查老先生說起祖父為國為民的往事，不由對祖父重生敬意，只覺熱血如沸，當即問道：「我心中有一個疑難，老伯您能為我解答麼？」
查老先生道：「你說。」
陸幸道：「我此刻身上有件關係家國氣運的重要物事，有一位國家高官曾向我多次討要，他允諾必以此物造福蒼生黎民。依老伯所言，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請問我是否該將此物交給國家？」
查老先生凝視著他，良久良久，終於說道：「若是將那物事給他，真的能夠為民謀福的話……」他說到此處，卻沒再說下去，陸幸見他怔怔不語，不由奇怪，只見查老先生呆呆出神，似已沉浸在少室風景之中。
他二人坐在車中多時，眼見那大巴司機雖說不情不願，終於還是隨著警察而去，圍觀群眾也都四散。查老先生忽將手機遞到陸幸面前，道：「你看。」他手機有上網功能，陸幸一看之下便是呆了，不知哪個網頁上赫然又有了自己照片，正是自己適才張開雙臂，分開警察司機的情形。
下面跟帖內容也是五花八門：「本來還喜歡陸幸的，現在越來越討厭了！」「他以為他是誰啊！多管閒事！」「真以為自己會武功就是大俠了麼？」
陸幸怔了片刻，搖頭道：「許是適才乘客中有人傳的微博吧？」
查老先生道：「這陣子你的事可多得很，就算是公眾人物，這也有些反常，自己務須注意了。」他頓了頓，又道，「即便你沒真的出手，這照片一樣地令人誤會。」
說話間，停車場外已有數十人湧入進來，個個荷槍實彈，竟是武裝部隊！但聽靴聲霍霍，為首那軍人在道路前攔了布條，不令車輛經過，說是暫時封道，禁止外人上山。查老先生微微一怔道：「嵩山這等旅遊區，便是局部道路修繕，也不必整座山都封。何況封山就罷了，這些人身負武裝，此事可有些蹊蹺。」
陸幸急道：「我卻有急事要上山，也不知他們封山多久。」心想軍力有限，多半只封大道，我翻山越嶺過去，須攔我不住，當即向查老先生告辭，出了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