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既是互通心曲,有些話便不必再行說明,此時四手相握,已然勝過千言萬語,陸幸眼看夜色更深,便背著凌瑞琪身子,輕輕躍下高樓:「你餓麼?」凌瑞琪嗔道:「都快餓死了,想吃烤蕃薯。」陸幸忽想到與她初次相遇,正是在烤蕃薯的小巷之中,沉吟道:「現在初春時分,不知還有沒那種鋪子。」說話間眼前一亮,工地外赫然擺了只鐵桶,桶旁插了面小旗,上書「普祥蕃薯」,正有不少民工圍在桶前。
此時雖是春季,但早春夜晚寒氣仍盛,絲絲白氣自桶中冒出,顯得甚是誘人,陸幸道:「這可巧了。」凌瑞琪啞然笑道:「賣蕃薯的桶上插面旗子,這倒少見得很。」卻見攤主伸過火鉗,自桶中取了只蕃薯,放在土秤上一稱,笑著對一民工伸出手去:「一塊六,算一塊五吧。」陸幸只覺這攤主甚是面熟,略一思量方始恍然,原來這正是那日與凌瑞琪相遇時,在深巷中碰到的那位蕃薯老人。他心想今日我與凌瑞琪在一起了,竟又遇到這位老先生,真可說是緣分,當即便對凌瑞琪說了。
凌瑞琪也甚是驚喜,笑道:「那日我在隔壁洗了頭,瞥眼就看到裡社的傢伙,於是鑽進巷子,可巧遇見了你們。」陸幸道:「你倒有閒,被人追著還不忘了買個蕃薯。」二人口中說笑,走到老人身前。老人抬頭一看,笑道:「喲,好久不見。」
陸幸一怔,心想您竟還能記得我,當下笑道:「老伯您好,您怎麼轉移陣地了?」
「哦,工人們辛苦了一天,應該會想起要吃熱騰騰的烤蕃薯吧?」老人答非所問,說著望了凌瑞琪一眼,道:「是那位小姐?小伙子,別告訴我那日你離去之後,就一直尾隨這位小姐,直到把她追到了手哦!」陸幸笑道:「算不得是,總之一句話也說不清楚。」
老人便不多問,笑著取了只大的給他,凌瑞琪道:「普祥蕃薯,這名字可好,看著便又大又喜慶。」老人拇指一翹,讚道:「小姐有眼光,普祥就是我的名字,我叫張普祥。」他擺擺手道,「這蕃薯送你啦,上次你替我打發惡人,這算是謝禮吧!」
陸幸連忙稱謝,凌瑞琪也不客氣,掰了塊皮下去,直塞在他口中,陸幸含混地道:「謝謝……」張普祥笑道:「佳人陪伴,真是令人羨慕。」說話間,工地內出來兩人,一人吆喝道:「讓開讓開!」其中一人似是崴傷了腳,另一人攙扶著他,走得甚是狼狽。
張普祥「呦」地一聲道:「這是怎麼了?」
兩人也沒即刻就走的意思,那扭傷腳的民工罵咧咧地道:「黑燈瞎火的,晚上省電不開燈,沒看著路,可不就崴了?」另一人道:「成天趕工趕進度,工作餐也不管飽!」說著拿了只蕃薯。扭傷腳的民工道:「要說還是姓馬的缺德,這套房子趕死趕活,還不是為他家賺錢?這種樓蓋了起來,不知什麼時候就塌了。」另一人邊啃蕃薯邊道:「管他,又不是你住,又不是我住,也不是姓馬的住——看是哪些倒霉鬼搬了進來。」扭傷腳的看了陸幸一眼,道:「噓,別聲張,看是附近的學生呢!指不定就是他的家長住了進來。」先前那人便不言語。
陸幸吃了一驚道:「我正是這裡學生,不知你們在說什麼?」那扭傷的悻悻不語,陸幸也不便追問,先前那人義憤填膺地道:「瞞什麼?咱們說話不頂用,但見著一人,總得告訴聲,不然良心過不去!告訴你小孩,這建築樓蓋在藍廣附近,荒郊野外的也沒人住,就是給你們學生租房子的用,但你記得,別租這兒的房子!」
凌瑞琪與陸幸對視一眼,道:「怎麼說?」那人道:「什麼怎麼說?混凝土裡摻了碎石子,你敢住麼?」陸幸大吃一驚道:「怎可如此?」扭傷腳的道:「那又怎樣,姓馬的一句話下來,大夥兒不得照做麼?你自己知道就是了,別聲張出去。」
張普祥在一旁聽著,伸鉗在桶中一撥,剷起了幾粒火星,他平素話多,此時卻只默不作聲。
陸幸道:「姓馬的?是說……誰?」民工道:「馬有為啊,還有誰?」
陸幸顫聲道:「馬市長?」他捏緊拳頭道,「賈司令說的不錯!馬市長真是壞事做盡,咱們斷不能饒了他!凌瑞琪,驚天譜——這次,這次我決定了,不可放過了他!」
他料想這些人也不知「驚天譜」是何物事,便即說了出來,卻見張普祥火鉗猛地一停。凌瑞琪道:「你真決定了?」陸幸道:「不錯,這等惡人,豈能放過?」凌瑞琪道:「我總覺得有些不妥……但……我也說不上來,既是你決定了,我便幫你。」陸幸道:「事不宜遲,我這便去找賈司令,他也未留號碼給我,只不知燕京軍區怎麼走。」
凌瑞琪道:「有驚天譜在,全世界的衛星都給你導航,你怕迷路不成?」說著嫣然一笑,「既然陸大俠要為國為民,小女子便捨命相陪了。」
陸幸對張普祥點了點頭,挽著凌瑞琪而去,張普祥眼見二人走遠,忽道:「十塊。」
其中一民工怔道:「挺貴。」說著伸手去懷中取錢,張普祥火鉗一舉,正戳在他臉上,那人痛得大叫:「你幹什麼?」
張普祥笑道:「這世上竟有賺血汗錢的民工不討價還價,十塊的蕃薯也買——二位,老頭子我在這裡賣蕃薯許多日了,卻沒見過你們。」
兩民工面色齊變,其中一人道:「難道老人家能將人認遍不成?這有什麼奇怪?我們假扮民工,也沒什麼好處。」另一人道:「是啊,莫非騙你蕃薯吃麼?」
張普祥道:「恩——好處是沒有的,你們無非是演一出雙簧相聲,演給我們的陸大俠看,好讓他下手對付馬有為罷了。馬有為這豆腐渣工程的確是事實,但老頭子原也奇怪,世上哪來這麼多管閒事的民工啊?你們還想不想做了?」
那崴腳民工道:「您……您究竟想說什麼?您是何人?」張普祥呵呵大笑,伸指在桶上一彈,鐵桶竟給他敲出了一個指印,那民工大驚道:「金剛指!不可能,您既會武功,怎麼會……怎麼會……」
「你們怎麼會看不出來是吧?莫說你們,連姓陸的小子都沒看出來。」張普祥淡淡一笑,「《連山歸藏》,你們不至於沒聽過。」
兩民工聞聲齊齊色變,一拳一掌,齊向老人攻到,竟是極精純的外家功夫,張普祥伸手一劃,兩人臂膊齊折,張普祥伸足一踢,重重踩中崴腳民工,「喀拉拉」一響,那人慘呼聲中跌出丈餘。
張普祥道:「嗯,剛才假崴腳,這次是真的了。」
那人掙扎道:「原來如此,您是……您是裡社的……」話音未落,老人一腳已到,將他踢暈過去。另一人大吃一驚,轉身奔出數丈,張普祥淡淡一笑,也不阻止,猛見得人影一晃,早有人自斜側飛至,將這「民工」穴道點正。
張普祥拍手道:「千面狐狸好俊的輕功。」
來人面容與他一般蒼老,只多了副眼鏡,赫然便是胡老師。但見他歎了口氣道:「不想數年不見,你連藍廣老校長的《連山歸藏》都練成了。裡社十三CEO,果真個個都是人中俊傑。」
張普祥笑道:「連山歸藏本就是從社中傳出,我會也不稀奇。何況當世會這功夫的,一共就有三人!」
胡老師道:「一個是偷學此技的藍廣校長,一個是你這裡社老頭子,這功夫除了隱藏修為逃命大吉外,也就是藏頭露尾裝神弄鬼的作用。因此練這功夫的都不是好東西……你和藍廣校長都是人精,還有一個是誰?」
張普祥神秘一笑道:「那個人!」胡老師道:「是誰?」張普祥拍了拍身畔「民工」肩膀,說道:「誰派他們來的,誰便是那個人了——嘿嘿,我雖不知那人是誰,但前日社中出了如此大事,我想那人也該露面了。」
胡老師道:「原來如此……連前日驚天譜開啟都沒能吸引你興趣,我真奇怪裡社中有誰能調得動你,令你這老狐狸出來。」
張普祥淡淡一笑道:「誰知道呢?」
胡老師一怔,隨即也笑道:「我明白了,原來你也是。」兩個白髮老人相視一笑,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