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墨月崖上風聲如舊,十餘名裡社中人身著正裝,將凌瑞琪帶出房間,直攀上那高塔頂端。高塔筆直成豎,塔尖與底座寬窄相同,因此雖站了那許多人,卻並不顯侷促。凌瑞琪向下一望,方圓數里情形盡收眼底,不由心道:「這裡視野倒好,死在此處,也算明明白白。」
塔頂正中置了一方巨大水槽,槽中儘是紅色液體,無數電線細管連接其內,紛繁錯雜,令人眼花繚亂。凌瑞琪方自站定,那十餘人便退下塔去,走前不忘對她鞠躬致意,禮數甚是周到,凌瑞琪微微一笑,心道:「此刻我也和祭祀祖先時的牲口一般,雖然難免一刀,但披紅掛綵的,待遇倒是好得很。」想到此處,她輕輕拉著衣衫下擺,向遠方眺望而去。
過不多時,下面又走來一隊侍女,為她換上了一套月白衣衫,質地輕柔,穿來甚是舒適。凌瑞琪情知不免一死,心想既然對方服侍周全,那麼我也不客氣地享受便是,待眾女一去,她便張開雙臂,深深吸了口氣,墨月崖常年風大,塔頂更是狂風呼嘯,將她一頭秀髮吹得向後披散。
卻聽一個極好聽的男子聲音道:「凌小姐,早上好。」
凌瑞琪回身看去,卻見一個玄衣男子信步而至,聽他聲音似近中年,但身材卻保持得甚好,只是模樣如何看不清楚。
因為在他臉上,赫然便戴著只金色面具。
凌瑞琪心中一緊,問道:「櫻花道場主人?」
男子道:「本來他也戴的是金色面具,但因為我喜歡金色,於是他只好改戴銀色了。」
凌瑞琪歎一口氣,道:「那麼你是誰?」
男子偏開頭去,並不答她這句,只道:「你似乎一點都不害怕。」
凌瑞琪道:「若是害怕有用,你要我現在怕得滿地打滾、涕淚直流都行……」她說著調皮一笑,「前幾日我是怕得很的,但此刻卻好多了。」
男子「嗯」地一聲,向天空指了指道:「這也是人工天幕,今日我特地將天氣調的陽光燦爛,希望你有個好的心情。」凌瑞琪道:「我信你是出於好意。」男子又看向地面,說道:「大約還有一個小時,你此刻在想什麼?」
凌瑞琪一怔,按理人之將死,必會依依不捨,腦中沒有片刻安寧,但她此時卻頗感慵倦,也不知該想什麼才好,只得順著男子目光向地面看去:卻見許多里社之人將一塊塊漆黑石子壘起,在塔底圍作各種形狀,凌瑞琪心中奇怪,問道:「那是什麼?」
男子道:「是伏羲八卦的陣圖。」凌瑞琪一怔道:「不就是把我腦袋劈開嗎?為什麼搞得這麼玄?」男子道:「電腦的基本代碼為0和1,那就是太極陰陽,世間道理到了深處原本相通。驚天譜是生物電腦,與八卦有關係也不稀奇……我一時解釋不清,總之這陣圖是將你腦中驚天譜取出的必要之物。」
他說到此處,忽然一笑道,「這是要置你於死地之物,你就算知道了,也沒趣得很。」
凌瑞琪也笑道:「但若是連自己怎麼死的都弄不清楚,那未免太過悲哀。」
男子哈哈大笑,眼見塔下伏羲八陣將成,忽向凌瑞琪看來,面具後目光如電:「你可有何心願未了?」
凌瑞琪眨眼道:「原來還有這附帶服務麼……我有什麼事想做,你便替我去做?」
男子道:「不錯,這世上我做不到的事還真不多。」
凌瑞琪想了想,笑道:「當一個人將要失去什麼時,他想得到的自然就是什麼……此刻我自然是想活下去,但這個你可做不到吧?」
男子沉吟道:「我以為你會要我們放過陸幸。」
凌瑞琪道:「我本來是想過,但我後來又想,以那塊木頭的性子,若是將來知道我的臨終心願是這麼一件事……他只怕要痛苦一輩子。我很快就是個死人,一個大活人被個死人干涉得越多,他便越難找到活下去的意義,所以,我還是什麼都不說的好。」
男子透過面具看她片刻,隨即一笑道:「你真已想的這般通透了?」
凌瑞琪歎氣道:「才怪了,若是能活,誰想死呢?我這叫想不開……」說到此處,台下八卦圖案排列已畢,那些組成八卦的漆黑石塊不知以何物製成,竟自隱隱透光,頃刻間八卦光影充斥崖間,便塔身上也被映照得明暗不定。
只聽塔緣處腳步聲響,卻有一人走上塔頂,矮身向那男子點了點頭,說道:「社、社、社長,准、準備好了。」竟似是個結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