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過得甚快,眾人的影子越拉越長,轉眼日頭偏西,體育館內觀眾席內又是人數漸多,陸幸怕給人認出來麻煩,便起身離席,要去選手休息區等待,一路耳中所聞,支持他者固多,存疑國術者也自不少,兩派火藥味均是甚濃。
他穿過人流,正要邁入過道,卻聽一男子站在椅背上,高聲呼道:「老子就是不信有什麼功夫,那陸幸只是沒遇上高手罷了,他那兩下子,老子不屑,你們讓他和老子過過招看!」
在場不少支持陸幸者心中不忿,紛紛要他離席,有人更道:「你是哪國人啊?」
那憤青男子板著臉道:「什麼,是國人就一定要支持國術?我是國人,但我就支持泰拳!我只信真人真事,你讓那些隱藏民間的高手都出來和我過過招看!」
眼見他擋路不說,還手舉「支持泰拳」的大橫幅,眾人雖然惱怒,卻也不好趕他,陸幸先前也聽劉靜說了支持自己者與支持泰拳者兩派的口水戰,料想與這男子心存同一想法的原也不少,但似他這般罵罵咧咧的卻是罕見。
只聽旁邊一人歎息道:「唉,這人原也不是如此瘋瘋癲癲,只聽說半年前他的寶貝兒子練功入迷,自以為練成輕功,從四樓一躍跳下,就這麼摔死了……從此以後此人就以反國術鬥士自居,見人就喊中國功夫不成。」
眾人歎息聲中,陸幸心中難過,他卻也不願多說,低頭縮身,要自那人身畔穿過。那人手中橫幅甚長,經他一帶登時飄了開去,他站在椅背之上重心不穩,「哎呦」一聲,登時給陸幸拖得向後摔去。
陸幸吃了一驚,忙伸手在他腰間一托,輕輕地送回原處,對他一笑道:「小心些!」
那憤青一怔,卻已認出陸幸來:「你……你是陸幸!」他心中千方百計地要找出對國術不利的證據,這幾日間看陸幸的錄像也不知多少次,一眼便認了出來。
眾人齊聲大嘩,登時有一堆人將陸幸圍住,陸幸頗為窘迫,卻又不忍發力將他們推開,這觀眾席台階甚多,一個推搡便易將人推下,只得站在原地。
那憤青一步跳下椅子,道:「陸幸,你說,如果真有功夫,為什麼你麼這些高手都龜縮著不出來?為什麼?」
其實非止是他,在場眾人也有許多心中存疑,一時都靜了下來,看著陸幸。
陸幸登時張口結舌,他總不能將限階之約的存在告知吧?他想了片刻,道:「謝謝你,你雖說不信我國有功夫,但還是一直在關注著我們,至少一眼就認出我來了。」
這話說得頗為誠摯,那憤青心中一動,不禁啞然,陸幸續道,「我要比賽了,也會盡力爭勝。」說著分開眾人,要向外擠去。
那憤青兀自大聲道:「為什麼都龜縮著不出來?要真有什麼高手……幹嘛不出來說個話?」他心情激盪之餘,眼眶驀地紅了,「我要不是相信你們這些神棍,也不至於讓我兒子去看武俠小說,看得入迷啊!」
陸幸也不知說什麼好,歉然道:「抱歉,是我們不好。」他自己也不知這「我們」二字說得是誰。
卻聽一女子高聲道:「你自己明明就信,幹嘛要說成不信?」
說這話的竟便是劉靜,她帶著張橫綱一行遠遠過來,分開眾人,站在陸幸身側,「你信的不止是我國功夫,你是想相信那個武林,那個奇跡而已!」
那憤青一怔道:「你信?」
小林昂然道:「我信,我們這些人,我們都信,只因為我們信的不只是功夫,而是那個奇跡般的,只在武俠小說中出現的童話!」
陸幸心中一動,只見那人張大了口,驀地頹然而倒,蹲在椅背之上,劉靜一行趁機圍著陸幸,遠遠地退了出去。
隱隱聽得身後有人喊道:「陸幸加油!」「陸幸可莫要輸了!」
他來到休息區中,卻不願眾人在側陪同,只一人坐在角落處調息內勁,內力運轉之際他忽覺好笑——自己一會兒根本無法使用內勁,此刻調息倒還不如壓腿拉筋,做些尋常的準備活動有用。
場內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屏幕上也反覆播放穆巴數年來擊倒對手的畫面,陸幸心中頗有些忐忑,但聲浪滾滾而至,他縱不聽也不可得。
他參賽只是想幫助小藍,而振興國術,為國爭光之類的念頭,卻是從未有過,可念及適才那人如顛如狂的神態言辭,他卻忽起了一陣好勝之意:反正是要贏,我若勝了,似乎也可以向那些人證明什麼。
轉瞬間天色已暗,場內不知誰喊了聲「陸幸」,便有成千上萬的人應和起來,呼聲一時連綿,滾滾如雷而至,陸幸只聽得心神不定,自他長大,卻從未被這許多期待過,一時掌心中都是冷汗。而凌瑞琪適才的言語卻也響徹耳邊:
「你只是心軟,不忍心辜負他人的請托,不忍看著他人不開心,僅此而已!」
「在你下定決心之前,少為別人考慮一些。」
陸幸一聲輕歎,只覺心中略略寧定,這千千萬萬呼喝他名字的觀眾,又有多少看得見他自幼練功習藝的艱辛,看得見他一人走來的孤單?有多少人能體會到小藍離他而去時,他心中的寂寞傷感?多少人知道他每於夜深人靜之際,自省此生何用、習武何益的沮溺沉湎?
不知為何,陸幸忽想起了那日前去電視台中討薪的民工,想起了聖誕那日排隊買房的瘸子,想起了醫院門口看不起病的母子倆。
「但無論如何,他們此刻希望我贏,我便不能令他們失望。凌瑞琪你說的不錯,我並非為了中華武道,而單單只是不忍他人失望罷了。」
休息區內只他一人,穆巴似由其他通道入場,並沒先來與他知會,這在陸幸而言卻反是難能可貴的清靜。他一人獨坐,眼望場外熒屏閃爍,霓虹燈,探照燈……種種不知名的燈光來去交織,而聲音卻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