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幸跑向工地,不全是為了躲避警官追捕——自己要逃,憑他一個人是絕對追不上的,更重要的是,陸幸覺得那女孩與黑衣男子可能便在這工地之內。郊區週遭均是平地,一望可見到數里開外,不說那女生,便是那黑衣男子能在這瞬息間跑出數里,他也不可能只是外功極限這麼簡單了。
除非他們回到學校,否則唯一可隱身藏匿的所在,恐怕便是這大片鋼架建築了。
工地內燈光隱隱,但因為周邊學校,怕影響學生休息的緣故,夜間向來是停工的。這四處均是腳手架,比之已完工的建築好攀得多,陸幸展開內勁側耳傾聽,身形如猿猴之捷,轉眼已到頂樓,卻沒發現半個人影。
正待放棄,忽聽頭頂一個女孩的聲音道:「別過來,否則我跳下去!」
這語意雖然冰冷急迫,語聲卻是悅耳動聽,竟令陸幸一陣失神——便是下午搶了他蕃薯的那個女孩!
「原來是她!難怪我覺得面熟……原來她也是同校的。」
陸幸隨即心中恍然,原來他們已攀到了頂樓平台,無怪下面遍尋不到。
卻聽那黑衣男子的聲音道:「何必呢凌小姐?你青春年少又長得如花似玉,就這樣跳下去,想來學校裡不少男生都會傷心。倒不妨將東西和和氣氣地給我,我不會為難於你。」
陸幸鬆了口氣,聽二人對話,自己似乎是趕上了。
那女孩銳聲道:「你以為我會信你?下面警燈閃爍,警察就要來了,你敢在這裡動手?」
黑衣男子傲然道:「就這麼一個巡夜警察,我還不放在眼裡。」說著樓頂腳步聲起,顯然是他又向女孩迫近一步。
女孩一聲輕呼,邊上腳手架「卡啦」一響,陸幸心中一動:「她已踩到邊緣!」
黑衣男子道:「你已經無處可去…還不快快將東西交出!」
那女孩忽然一笑。
「你笑什麼?」
「我笑你連那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女孩揚聲道,「此刻我說要跳,你還得千方百計地保住我的性命,對不對?因為我如果死了,那東西就不存在了。」
那男子「哼」地一聲,道:「有我在此,你死不了。」他語聲中充滿了自信,這一點陸幸並不懷疑,以他二人此刻距離,女孩就是想要跳下,男子隨時都能拉住。
只是這一句話卻也暴露了男子的心思——他確實是要保住女孩的性命。
「你退後吧!」那女孩道,「我什麼事都能做出來,你也知道要死有很多方法,例如咬舌頭。」
陸幸聽她語聲決絕,不由一驚,此刻無論是他還是那黑衣男子,都能輕易阻止女孩墜樓,但是她若要咬舌自盡——那是無論如何不及制止的。
黑衣男子沉默半晌,嘿然道:「你若真那麼做,我確實阻止不了,但那很痛的,我不信你一個女孩子有這樣的魄力。」
女孩低聲道:「你錯了……死對於別人來講或許不容易。但對我來講,太容易了。我身體的事,你們當然比誰都清楚。」她說著幽幽一歎,這聲音中充滿了自憐自傷之意,陸幸只聽得心頭一顫,但又有些莫名其妙。
「你莫要亂來!」黑衣男子似是知道其中隱情,終於忍不住道。
女孩淒然笑道:「好,終於是你們求我,既然如此……」她話音未落,忽然一聲驚呼,似是口舌被誰摀住了,發不出半點聲響。
陸幸心中一動,還沒多想,只聽那黑衣男子失聲道:「大……大統領,您何時來的?怎地也不通知屬下。」
那被稱作「大統領」的男子道:「小姐,此刻我能保證,你連咬舌自盡都做不到了。」
陸幸一驚:「剛才在樓上,居然還隱伏得有旁人!怎地我沒能感覺到?難道那人的修為不在我之下?」
只聽那女孩「嗚嗚」連聲,似是拚命掙扎,那大統領道:「你們效率太低,墨大人很是生氣,就要我來一趟了。」他又對那女孩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該知道,這世上有許多事,比死要可怕得多。你若執意不肯配合,那麼……」
只聽「哧」地一聲,似是什麼衣服布帛被撕扯開來,女孩失聲驚呼,隨即又被捂上了嘴唇。
「糟了!」陸幸顧不得隱匿行蹤,一躍便翻上了高台,喝道,「放開她!」
他在半空之際,已看清了平台形勢,那黑衣男子在數步開外,而大統領及那女孩卻距自己不過數尺,這一個「放」字喊出,身形已然落地,而「她」字說完,一掌已到大統領右肋。
大統領以右手挾持女孩,此時背對陸幸,他若要迎擊陸幸這掌,唯有放開女孩以右掌後擊,左手是萬萬來不及的——但他若執意不放,那便要生受陸幸一掌。
這一掌正是陸家武學的絕藝,也是陸幸此時的最強絕技「摧堤破城手」——這門功夫沒有過多招式變化,就只是平平一掌的直擊,在階位境界以前不能使用,唯有達到了階位修為,有了內勁之後方能發揮威力。其變化處不在於外部動作,而在於真力內勁運行之勢,顧名思義,一掌之出足有開碑碎石的力道!
陸幸先前沒察覺到大統領存在,對之十分忌憚,因此一上手便是全力出擊,沒有留手。
自藝成以來,陸幸與人對敵從未出過全力。而這一掌乃是陸家武學無上絕技,他便是平素習練也都十分謹慎,生恐毀壞日常器物。
那大統領似乎知道厲害,當即放開女孩,反手便是一掌揮出,與陸幸掌力相對,兩人身子一震,大統領退了半步,「咦」地一聲:「是你!」
星月依稀,可見的大統領戴著墨鏡,一道長長傷疤劃落,橫過半個臉頰。陸幸心中也是一動,這大統領正是今日傍晚他與小顧在拉麵攤外見過的墨鏡男子。
那女孩坐倒在地,頗有些詫異地望著陸幸,忽然身子一晃向後倒去。
陸幸一驚,連忙伸手去接。觸手滑膩膩地,竟是一片鮮血,他大為奇怪:「怎麼……剛才那一下,她應該沒被波及,不可能受傷啊。」
一直在旁的黑衣男子則道:「大統領……這個女孩體質特殊極易受傷,我們速速解決了這小鬼,把她帶走才是。」
大統領點點頭,望著陸幸道:「小鬼,你可知你今天已經好幾次被我們的人盯上了?我好心勸你一句,這一趟水不是你能摻和的,速速退去,你前程似錦,不要毀在了這裡。」
陸幸笑道:「我不過是個給不了心愛女孩幸福未來,此刻連四級都沒過的倒霉學生,哪來的什麼前程似錦。好意心領,下面有警察,你們快請吧。」
他剛才一掌全力出手又是出其不意地偷襲,而大統領只是退了半步——陸幸已知對方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因此說得很是客氣;但他這語氣中酸溜溜地扯上一些別的味道,在大統領二人聽來就有些不太入耳了。
大統領沉聲道:「你我剛才比了一掌,你偷襲在先,而我退了半步……算起來掌力不分上下。但我們這有兩人,真打起來你不是對手。」他頓了頓,續道,「我們不喜歡殺人,那善後處理很麻煩……不過此處是郊區,我們偽造一個你失足墜樓的現場並不難。」他語聲中充滿了脅迫之意。
大統領不知自己對陸幸的武學實際是高估了,剛才一掌他退了半步卸去餘力,但陸幸不是不退,而是不能後退——他背後就是十幾樓的高度,退一步立刻就是粉身碎骨,因此只得硬生生地靠身體接了下來。此時陸幸胸口大痛,幾乎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他知道自己已受了內傷。
「嗯,是打不過,不過製造點聲響引來警察沒啥問題……這個警察看起來不怕苦不怕累還蠻有責任心的,已經追我追到了三樓……當然你們要打死他也很容易。只是死了一個警察是大事件,就不容易偽裝成什麼墜樓了吧?調查下去誰都麻煩。」陸幸低聲道。
大統領與那黑衣男子耳聽樓下腳步聲響,還夾雜著那中年警官氣喘吁吁自言自語的聲音:「那小子跑的這麼快啊怎麼……被我抓回去一定要……哎呦……一定要拘留幾天……太,太不像話了!」
陸幸忍不住笑了,此時懷中女孩身子一動,低聲道:「喂……現在什麼情況?」
陸幸道:「你若要昏過去,就昏徹底一點,等我搞定了再醒來……不要等一會兒打得時候醒,那很累贅。」
那女孩輕輕一笑,暱聲道:「那好,我信你,我信等我醒來之時,你已把我帶到了暖暖的床上。」說著閉上雙眼,顯得很是乖巧。只聽「滴答」幾聲,鮮血濺到地上,陸幸眉頭一皺:「她分明沒受多重傷,怎地會流血不止?」但是工地燈光昏暗,也看不清她傷勢究竟。
「小子,你護定了她,是麼?」大統領問道。
「我剛好今晚沒什麼事做。」陸幸笑道。
「好,這是你自己選擇與我們為敵,今後可莫要後悔!我們走!」大統領高聲道。
「可是這女人身上的東西……」黑衣男子提醒道。
「哼,就放在她身上一段時間。」大統領道,說著轉過身去。
「是。」
兩人自陸幸身邊經過,顯是要翻身離去,陸幸鬆了口氣,以他此時的狀態實難與這二人為敵。
便在此時,大統領一拳倏出,直灌陸幸面門!陸幸萬不料他施以偷襲,大驚之餘不及躲避,只得伸手硬接,「砰」地一聲大響,陸幸整個人都被擊得向後飛出,直撞在混凝土堆上。
但他並未放開那女孩,便在自己身子遭受撞擊之前伸臂一撥,卸去了她所受之力。依舊穩穩將她抱在懷中。
「哈哈,大家都是偷襲一拳,扯平了,小子,看來你武功不過如此。」大統領笑道。
陸幸只覺心中一寒,大統領這一拳力道之大,自己便是全力施展「摧堤破城手」,也不過與之均勢,何況剛才猝不及防地擋架?
這一撞動靜好大,樓下那中年警官大聲喝道:「我知道你在!別躲了,坦白從寬抗拒從……總之快下來!」
大統領嘿嘿一笑:「算你運氣好。」翻身便躍下樓去,黑衣男子也緊隨其後。那警官大叫道:「什麼人!」
「乒乓!」「哎呦!」幾聲響過。那警官高聲罵道:「襲警!竟敢襲警!」語聲含糊極不順暢,看來不是舌頭中招,就是臉被打腫。
跟著樓梯一陣響動,不知他是把那二人其中之一當作了陸幸,還是根本就忘了陸幸這回事,總之風風火火地便追下樓去。
陸幸屏息良久,方才舒了口氣,此時平台上涼風寂寂,只剩下了他與那女孩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