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花紅柳綠。
無奈地把黑紗斗篷向上拉拉,我有些焦慮地看著交錯的小巷,這路到底怎麼走??
雖說柳宰最後沒有與四哥斷絕關係,但對於堂堂宰相之子開妓院依舊耿耿於懷,並嚴令柳家的人不得踏入紅磨坊內。而四哥沒有得到他的允許更不得隨意踏入宰相府,四哥聽聞後嗤之以鼻,二夫人倒是急得臥床多日。思兒心切,又恐丈夫怪罪,於是我便擔當起了偷溜出府為四哥送吃送穿的跑腿活了。
為什麼非要是我呢?用娘的話,是說不放心丫頭們,怕她們嘴不嚴。用四哥的話,是說想看妹妹了,隨便可以從妹妹口中得點關於經營妓院的啟示。
我真冤,在醫院那個封閉的空間,電視劇是我住院生涯的重要調劑品,沒有開過妓院總看過電視裡妓院的樣子,跟四哥說的不過是一點很平常的東西。
提食籠的手有些酸軟,彎腰把食籠放在牆角,探頭望望四周。一兩個孩童嬉笑著跑過,一扇門嘎吱開了,有人探頭出來看,我趕緊拉下黑紗提起食籠就跑。
沒有幾步終於走到了楊柳巷,它是石泉街裡一個垂直的小巷子,悠悠的美酒飄香、婉婉的秦淮小曲清揚流動在巷間一直通到錦江河邊去。河邊有幾座紅色艷麗的船舫,寬而結實的甲板架在一幢雕樑畫棟三層大樓上與之接連,形成了錦江河畔一道獨特的風景。
大門上,鎏金黑匾書著「紅磨坊」的招牌,下角有小小的一行「寧遠爵題」。歎氣地搖搖頭,四哥腦子要在現代一定是商業奇才,不過寧遠爵也不算虧,顯赫的背景加上俊俏的容貌,自由進出這裡,不知道享受了多少次免費了。看了眼站在門外甩著巾紗招徠恩客的濃艷女人,誰又甘心於這卑賤的一生,誰又願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
謹慎地繞到房子背後,有一個較隱蔽的小門,拿出長長的銅鑰匙開啟長鎖走了進去。終於鬆了口氣,揉揉微酸的肩膀,院中桃花正艷,忍不住拉下黑紗,放下食籠,笑了起來。
這個小院是四哥為我而建造的,本是說要種上滿院的白色櫻花,我趕緊否決,這世界上我最討厭的顏色就是白色和天藍色了。於是,根據我的要求,小院很小,也很隱蔽,只有一個較大的房間,月洞窗正對園子春色,爬壁虎將春色院落的粉牆上綴滿。因為我從來沒有來住過,所以房間裡的擺設很簡單,但被子時常會換,四哥說,指不准妹妹哪天與父親吵架了跑出來,這裡總有用場的。
我笑說哥哥是烏鴉嘴,自己哪來的勇氣與爹爹吵架的。自己也算是隨遇而安的人,能有現在這健康的身體,就很足夠了,經歷過那樣痛不欲生的折磨了,才懂得珍惜,自己現在很滿足了,安生於此境地,還有何求?
腿癢癢的,低頭一下是青草觸著裸露出的一節小腿了,索性就褪了鞋襪,白丫丫的十個小頑皮貪婪的在軟軟的草地上跳躍。
泥土、青草、陽光和花瓣,這是生病的日子裡莫大的奢望。
院中彎曲流水渠中倒影,我一襲明黃淡雅長裙,黑髮上端高綰著流蘇髻插一空雕花銀釵,下端青溜的烏絲直直披下如瀑,素顏清雅的面龐展柳眉輕笑。閉上眼大口呼吸青草的芳香,花瓣落在臉上,有絲冰涼,柔柔的,感覺真的很好。
睜開眼,瞅到桃樹上有怪形的突起,應該是樹小的時候被人橫著砍了一刀,現在長大了,傷口也跟成長,外翻。
撫著傷口,腦子裡大慨有了主意,摸出腰間的刻刀,寥寥一刀,刻了個很搞笑的怪人出來。外翻的橫傷口,剛好是他的唇,白色透明的樹漿流了出來,那人臉,似乎在流淚,沒有一絲哀戚越發顯得滑稽而怪誕。
「夭夭灼灼花盈樹,花盈樹上簇胭脂。姑娘,這番美景,怎不懂得憐花呢?」
轉頭才覺,院中屹立一人,暗紅色的錦絲長袍,腰間大帶系束玉藻,琉璃生輝、貴氣凌人。
黑眸深沉內斂,劍眉英氣逼人卻微微顰蹙多了一分寧靜深邃的隱忍。他的唇很薄,聽人說,薄唇之人必薄情。
這樣的貴氣是不容正視的,我迅速低下頭,不語。來這的人非富即貴,而能入得著院內深處的人,更是與四哥交往匪淺之輩了。無聲地走到石頭邊,細細地穿鞋襪,提起食籠站起來,看著他沒有離開的意思,不禁有些傷神,往園裡走也不是回去也不是,黑紗在手中捏成團,有些濡濕了。
「不說話嗎?這裡的姑娘都這麼接待客人的?還是……」他嘴邊揚起饒有玩味的弧度,向我走進,我警戒性地退一大步。他訕笑地說:「是個清倌?嫩雛?」
「你!」他輕佻的言語有些讓我失措,抿了抿唇說道:「姑娘我可學不會以45度角望天感歎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的蕭索和矯情,只知道花須堪折直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而這樹枝安然於現在的安樂處境,陽光雨露充足,又無蟲患之威脅,能指望它在花開後結出好的果子嗎?本姑娘不過是在時刻鞭策它,不要以為什麼過得人模狗樣的就忘了自己的本責了,提點讓它居安思危罷了。」
快意而輕聲地說完這翻話後,向院內走去。寧願被他誤認為是青樓的人也好過知道自己是宰相千金,自己可是二夫人的碩果僅存(還算乖巧聽話),自己要再有個什麼閃失,那宰相非得宰了我後破娘的相!
「沒有想到婊子說話,倒還有幾分大家閨秀的談吐。」陰沉的聲音悠悠地飄到我過耳邊,無視!無視!非禮勿聞!
「站住!」聲音不高,裡面的威嚴十足,不禁有了幾分寒意。脊背涼颼颼的,額頭冷汗涔涔,強迫自己邁開步子繼續前行。
「離開也無妨,燒了這裡在屍堆裡也能找到。」聲音還是很低,低!低血壓都快發了,背後有風,手臂被拉起,被他長臂一拽,帶向了他的方向,沒有站穩,旋轉、眩暈,我倒在了他的懷裡。
兩年的怪病,一旦病發我必須不停地翻滾,站在地上,我只能旋轉才能減輕痛苦。如今,即使交換身體,那可怕的感覺已深入骨髓,我是受不得一點旋轉的,萬分排斥。
五味翻騰,在胃裡鬧騰得歡,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將早上的膳食如數送給了這傲氣十足的惡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