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退下,屋裡只剩下南宮桀一個人。
紅燭烈烈,暖意仍重,可他仍然覺得冷。
偌大的喜字映入眼簾,紅紗羅帳襯著一片喜慶,他低頭苦笑,新房的佈置一如昨日,不曾移動半點,是因為自己還相信著她仍活著麼,還是……僅僅是自欺欺人?
白杏他們負荊請罪,然而他們何罪之有。
錯的,只是他罷了。
是他從一開始,就在這場婚宴中參雜了一份私心。
自離山中毒之後,他就已經知道南宮桀不是他的大哥,而是冷無月喬裝,他知道對方是想藏在暗處伺機而動,他也知道冷無月漸漸的對悠兒動了真心,是的,他知道一切,並且將計就計。
不是沒有機會揭穿冷無月的陰謀,可是他沒有動,因為他在等,等一個絕佳的機會。
萬人婚宴,魚龍混雜,喜事當前,主人自然會放鬆警惕。這,無論在誰看來,都是絕佳的機會。
他知道他會來,因為就算換了是他,也不會放過如此好的機會,更何況,新娘,是他念念不忘的女子。
僅僅是這一點,便由不得他不來。
他用盡心思,步步為營,讓兩百月輕騎偷偷潛入紫城,然後,坐等對方束手就擒。
一切如他所料,一切都按照他的步驟發展,可是,他卻沒有料到絲竹對冷無月的恨意,也沒有料到悠兒會命白杏三人前去助他一臂之力……
是他低估了她,低估了她對自己的愛。
成功本來在望,卻被她的一抹身影輕輕粉碎,同時,也粉碎了他的一顆心。
他恨,他悔,他乞求著世上存在著如果……
可是沒有如果,她走了,生死未明,無蹤無影。
是因為他愛得不夠徹底不夠純粹麼,要不然,上天為什麼要這樣懲罰他?
心臟劇烈的痛,靈魂痛苦得在身體內四處撕扯,伸手抓了抓,什麼也沒有,四周茫茫的一片,是在做夢麼,是在做夢吧,可是為什麼就連是在夢裡,身心都忘不了痛,更不忘了那一瞬間,她消失時的笑靨……
自軟榻緩緩坐下,銅鏡裡映出他模糊的容顏,俊若青峰,冷似寒冰,一雙眼睛,幽藍深邃,了了無神……
藍眸?
腦中忽然閃過模糊的對話,他驀地站起身,長長的衣袖掃過案上灼亮的紅燭,落在地上染成一灘紅淚,他渾然不覺,只大步往門外走去。
「青舸。」他大喊,神情有些壓抑不住的激動。
不一會兒,屋內已經站了七個身影。
目光在七名騎士身上一一掠過,他微微閉了眼,又睜開,一雙藍眸回復往日的神采,閃著莫名的亮光,「狼騎士聽令,即刻趕往天山,片刻不容緩。」
「是。」七人齊聲應答。
南宮桀嘴角慢慢彎起,兩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他仰頭看了看漆黑如墨的夜空,神色慢慢的有了幾分鬆動。
昨夜決鬥的地方不見屍體,那麼悠兒就有可能還活著,而哪裡都沒有發現她的蹤影,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
睜開眼,渾身的疼痛便漫山遍野般洶湧而來。
她呆了呆,揉揉酸痛的胳膊,發現自己坐在一個陌生的屋子裡,屋裡掌了燈,在昏黃的燈光裡,依稀可見是木造的屋子,簡樸幽靜,只擺著幾件簡單的傢俱,而她就坐在案幾前一張低矮的椅子上。
看來,方纔她是在這裡睡著了。
卻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她心中狐疑著,眨眨眼,細細打量著屋子裡的佈景,木床,茶几,案台,木椅,軟榻,壁畫……
壁畫?
瞳光猛地一縮,她的視線凝在那張壁畫上,久久不能移開。
一身紫藍被毛,柔亮平滑,疑是有風,被毛輕飄,竟是十分飄逸與美麗。雙耳傲立,尊貴猶如王者,一雙眼,幽深湛藍,有幾分敏銳,幾分深邃,更幾分溫柔。
她心尖一顫,嘴唇微微哆嗦,記憶如決堤的洪水,漫山遍野襲來。
她記得她身在古代,遇到了一個藍眸的男子,幾經曲折之後,她還與他成了親,然後,絲竹將她劫為人質,妄圖南宮桀與冷無月自相殘殺,而她為了救他們,不顧一切,衝進了那團巨大的亮光,然後在劇烈的疼痛襲來之時,便失去了知覺……
怪不得全身痛得厲害,原來是承受了那麼大的衝擊。
可是……揉揉發痛的額頭,她努力站起身,從頭到腳仔細的檢查了一遍身子,除了渾身酸痛得厲害,好像並沒有受什麼傷啊。
這怎麼可能……
她心中狐疑,卻又理不出個頭緒來。眼珠往四周轉了轉,落在那幅壁畫上,靜靜的看了許久,腦中忽然閃過一幕已經模糊的往事,眼皮一跳,她驀地轉身,快走幾步打開房門……
高樓矗立,霓虹燈閃爍,車如流水馬如龍,萬千燈火一片,這繁華的景象,分明就是現代的城市寫照。
咚,咚,咚……
是寺廟的鐘聲,響在山上,卻猶如響在耳邊,震得她心中陣陣發疼。
不用看,不用想,這,分明就是現代,而她現在,就在寒月寺,她當初穿越到古代的地方。
腳下一虛,她幾乎站得不穩,只好扶著門框,任由身子緩緩的跌倒在門邊。
抬頭,是一彎月亮,微微發著藍光,一片幽靜裡,心裡卻是空虛得發慌發涼。
一切,似乎又回到當初。
想來,那晚,也是這樣的景色,漆黑的夜空裡,月亮也是這般瘦瘦的模樣,就連這屋子裡的壁畫,也是一模一樣。
或者說,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沒有回到古代,沒有被師父救起,也沒有遇到那個冷然的藍眸男子,一切,都只是夢罷了,是她的南柯一夢。
所以,南宮桀是假的,冷無月也是假的,就連那場婚宴,也是假的,她,不過是做夢罷了。
只是,如果是做夢,為什麼會那麼真實,一切猶如發生在昨日,歷歷在目,就連身上的痛,也像真的一樣,不斷撕扯著她的內心。
回頭,目光落在那副壁畫上,畫中,那一雙幽藍的眸子,竟像有了生命般,深深地與她對望,宛轉的流光裡,漾著濃濃的愛意,還有幾分淡淡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