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暖融融的陽光散落一地,微風輕吹,送來了牆外遠遠的絲竹之聲。
童崢慢慢踱進這個清靜的院子,心中沉思著如何跟五福說明白,她一向死心眼,肯定又哭得死去活來了。
霍家迫不及待向李太后示好,竟求娶景無雙。當宮內李太后許婚的消息傳來,他馬上去了霍家,從牆外偷偷進了霍子琳的青籐院中。按照他的觀察,霍子琳如今的狀態,絕對不適合結婚,為何李太后竟會答應?
他也去過景無雙的郡王府,景無雙一身男裝,醉醺醺的在小樓上狂摔東西,怒罵不止,明顯不願意嫁給霍子琳。
這樁婚事,無論是霍家、李太后或者景無雙的表現,都太出人意表。但是霍家已經轟轟烈烈地開始大肆鋪張,籌備盛大的婚禮了。京城中無人不曉,人人都稱郎才女貌,天生一對,縱然波折重重,月老系下的紅絲繩怎麼斬也斬不斷的。
童崢望向五福的窗口,意外地看見五福高高舉起雙手,揮動著一幅紅絲巾,左右搖晃,僵硬無比。這丫頭,在搞什麼!
「身子再斜一點,對,再來!」青葵叫著,綠草也在咯咯大笑。
「福小姐,你這樣哪裡是跳舞!青葵姐姐瘸了一條腿,都比你跳得好看呢!」
「我這種舞姿啊,天下少有,要是你們的舊主人懷德郡主看見了,肯定不要青葵了!」五福一邊跳,一邊氣喘吁吁地說,一不留神,身子向右傾斜太厲害,完全栽倒在地。
青葵與綠草趕緊跑過來,將她扶起,她的袖子破了,左手肘處血淋淋的。本來一直站在旁邊觀看的啞婆婆也急了,衝過來,掏出絹帕給她擦拭傷口。
童崢一聲怒喝,她們才發現他站在門口,連忙跪下行禮,綠草連頭也不敢抬,只怕又惹怒了童崢。
「你在做什麼?」童崢強壓住內心的氣憤說。
「跳舞啊。」五福無所謂地答,輕輕用啞婆婆的絹帕按著傷口,鮮血潸潸流出,很快又將絹帕染紅了。
童崢突然趕上來,彎腰將她抱進懷裡,不顧她的尖叫,往外就走。
五福掙扎著,用手去推童崢,雙腳亂踢:「你幹什麼?放手!放手!」
童崢如木石一般毫無痛楚,一直將她橫抱著,大踏步走出房去,不顧僕婦丫頭驚詫的眼神,抱進自己的房間,將她拋下床,哧一聲撕開她的袖子。
五福給巨大的恐怖淹沒了,渾身顫抖,喊道:「紅髮妖!你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咬——」
「咬我隨你,咬舌自盡也隨便!」童崢頭也不抬說,隨手拿起床邊一隻水瓶,直接將水倒在她手肘上。
強烈的痛感,讓五福不由全身一震,眼淚也出來了,她掙扎著縮回手臂,卻給童崢抓得緊緊的。
童崢拿起一幅柔滑的絲帕,溫柔地揩拭著她的傷口,揩了一陣,又倒水沖洗,然後從懷裡掏出一隻小小的金花黑瓶,湊到嘴邊,一口咬住瓶塞,往她的傷口上倒了些灰白色的粉末。
五福倒吸了一口涼氣,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她明白自己誤會了童崢,心內又羞又愧。
童崢又塞上瓶塞,將瓶子放回自己的懷裡,撕開另外一幅絲帕,為她縛住手肘,打上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才滿意地點點頭,放開了她的手。
五福才要開口道謝,童崢突然又湊近她,出手如電,又抓住了她的手臂,將破袖子捋上去。
五福馬上伸過右手,想極力掩蓋住左手臂。
她的左臂上,還留著一大塊凹下去的紫紅色傷疤,觸目驚心,原是她去年為李佩儀割肉煮羹的時候留下的。
童崢卻不讓她遮蓋,將她的右手拉到左手腕處一起抓著,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她的傷口,道:「還疼嗎?」
五福第一次和男人如此親密,鼻端聞著童崢強烈的男人氣息,心中一片茫然。他溫柔的聲音,彷彿帶著蠱惑的毒藥濃香,讓她恍恍惚惚的。
傷疤處一點軟軟暖暖的觸感,如同小鳥的絨毛悄然擦過,她一驚,回過神來,童崢剛剛從她手臂上移開了嘴唇。
「你!」五福只說出一個字,舉起手來。
「如果今天你讓我高興了,我會讓你回去霍家,回去霍子琳的身邊,永遠。」童崢繼續輕輕撫摸著她的手臂。
五福想也不想,直接道:「不!你滾出去!」
「滾?我滾?我想你弄錯了,這裡可是我的房間,要滾,也是你給我滾出去吧?」童崢說得異常溫柔。
她揚手扇過去,童崢擒住她的手臂,道:「你知道,一個男人為何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一個女人的無禮?」
五福不答,掙扎著,要從床上出去,卻不知道自己的扭動讓童崢更加興奮,血脈噴張。
五福掙脫不掉,一低頭,狠狠地咬上了他的手臂,隔著袖子,她還覺察到腥甜的血液,湧進了自己嘴裡。小時候,她在村裡打架,打不過就咬,再大的男孩子,也怕她的拚命。
她抬起頭來,充滿怒火望著他:「你當我是什麼!」
她潔白的臉上一絲紅色的血痕沿著嘴角流下,童崢突然彷彿看見了獵物的獵人,這才是他渴望已久的女人,性格激烈如火,卻有著美麗的南方容貌。
五福,你逃不掉的,你一定是我的女人!他暗暗在心底裡發下了誓言。
童崢鬆開她另一隻手臂,神秘兮兮地說:「你知道這瓶子裡是什麼療傷聖藥嗎?」
五福將身子後仰,盡量避開他。
「這瓶子裡的是極其厲害的藥,療傷見效快,不過日後要是你心裡再想著別人,就一寸一寸潰爛,從內到外!」
五福不理,側過身子,想從他身邊跳下床。
「這藥的名字,叫做相思!」童崢說完,「你可要解藥?」
五福明知道他在取笑自己,心頭酸酸的,湧上萬千亂緒,兩行淚禁不住簌簌滴下。
「你總算哭了。」童崢歎息道。這個倔強的小東西,向來不管忍受了多少委屈,都默默無語。
他突然伸手將五福擁進懷裡,道:「五福,我們提前辦婚禮好不好?在霍子琳他們之前,我可以給你一個更加盛大的婚禮,讓——」
五福慌亂地望著他。一切不都是場戲嗎?她來到月王府,不過是為了逃避高玫與李岳襄,哪裡來的婚禮?她心中,只有大少爺一人。
「不要,我不要!我什麼都不要!你不是神通廣大嗎?天下什麼女子得不到?」五福傷心欲絕,內心的缺口一旦打開,湧出來的不僅僅是悲痛失望,所有的委屈似乎都洶湧而來,排山倒海,不可收拾。
「什麼都是你們安排,我就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活一回嗎?為什麼一定要事事聽從你們的心意?」她哭著,喊著,淚水飛濺。
「那你的心意是什麼?」童崢咬著牙,惡狠狠地道。
五福跪倒在地,懇求道:「求求你放過我吧!我只是一個卑微的女子,我不要做你的王妃,也不要做霍家的孫女,我只想回到鄉下,回到我父母身邊!」
她一次又一次離開大少爺,這一次卻是永遠離開!
他將與懷德郡主成親,過去的種種美好如一把把利刃,在內心深處無時無刻翻攪著。
「好,如你所願!」童崢冷著臉道,「我會讓你住在鄉下,回到你父母身邊!如果這就是你的願望,我會幫你實現。」
他轉身離去,急促的腳步如逃難。
五福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間,收拾衣物。
青葵與綠草大氣也不敢出,看她忙碌,不敢問一聲。啞婆婆坐在旁邊,不住地擦拭著眼淚。
五福將多餘的衣物分成兩包,一包送給青葵,一包送給綠草。相處日子雖然很短,她們對自己的好卻記在心頭。青葵歎息道:「你又何苦這樣?在這裡,雖然不比霍家,起碼有安樂茶飯吃,你出去了,外面風大雨大的,你一個弱女子,真的很難。」話猶未落,她的淚珠已經簌簌落下。
五福抬起雙手,手掌一翻,笑笑說:「十年,我總算可以回去了。我本來就是個鄉下妹,住在鄉下更舒服。」她忽然覺得無比輕鬆,彷彿卸下了一副重擔,小時候熟悉的鄉下生活又撲向眼前,她突然充滿了期待。
只要離開京城,時間久了,她肯定會忘記京城裡的每一個人,不再想起。不用刻意折磨自己,慢慢的就忘記了。
「福小姐,你走的話,請帶我一道走,不管你去哪裡,我都跟著走!」青葵下定了決心。
五福詫異地望著她,道:「我不是回霍家,是要回鄉下,往後真的想吃飽難。」
「我不會拖累你的。」青葵急急地說,「我會幫忙洗衣做飯,縫縫補補,都行。」
五福還是搖搖頭。她相信,青葵在月王府,會衣食無憂,這樣的安排最好。
「好了沒有?」童崢突然進來,冷淡地問。
「好了。」
「車已備好。」
「嗯。謝謝。」五福回頭望著青葵、綠草與啞婆婆,見啞婆婆失望至極的神色,不由撲上前,給了她一個深深的擁抱,道:「婆婆保重。」
她抱起一個小小的包裹,舉步離去,不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