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經斜斜墜在樹梢上,天空一片深沉的藍黑,星光淡淡。
童崢仰起頭,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
大周朝的空氣,比起他們月典國的溫和許多,也沒有濃烈的青草香味。
童崢輕輕躍起,從樹梢上折了一枝,又落在地上,摘了一張葉子含在口裡,氣息一動,吹出細微的響聲,葉子的清香在唇舌間泛開。
總有一天,他會回去月典國的,做古往今來最威武的月典王,在這之前,他要做好一切準備!
他覺得背後有異,猛然轉過身來,對上了五福晶亮的眸子。她眸子裡的光彩,比天上的星光更加璀璨明艷。
「你——」他艱難地打招呼。
五福舉起手中的錦袍,道:「見你沒有走,還給你。」
「我堂堂月典王子,你還怕我沒有袍子穿?皇上他再吝嗇,也要顯示大周國的物華天寶,你沒有發現我這裡應有盡有嗎?」
五福有些詫異地望著他。方才神采飛揚地講李桓審案的他,哪裡去了?現在的他,雖然竭力若無其事,週身還是散發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讓人不敢接近。
童崢並不接過衣服,反而問她為什麼出來。
五福鼓起勇氣,道:「霍家沒事了對不對?我想——」
童崢看穿了她的心思,直截了當拒絕:「你想都別想。」
「我只是想——」五福仍不放棄。
「絕不可能。你當皇上的金口玉言是什麼?醉話?」童崢心中有些惱怒,甩下她,匆匆而去。
五福將那件錦袍團了一團,用力朝他背後擲去,卻沒有砸中,錦袍大張著,落在一叢低矮的芭蕉新葉上。
她跺跺腳,轉身跑回自己房間。
這個童崢!
還說是大少爺的好朋友,竟這樣無理取鬧!自己只不過想回去看一眼,這樣也不許。
她臉上忽然露出淺笑——不給我走,我自己走,我有手也有腳,還怕你童崢?
她麻利地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躡手躡腳走出門外,在圍牆邊來回走著,盤算著哪裡可以爬到外面巷子。
「你想都別想,就算你爬出了圍牆,牆外也還是月王府!」有人在樹上說。
五福嚇一跳,抬起頭來,童崢從天而降。
五福給人拆穿了,不免訕訕的,撇著嘴道:「好端端的人不做,做猴子!」
童崢以牙還牙,道:「好端端的門不走,爬牆!」話一出口,他哈哈大笑起來,心頭想起了十年前與五福的不死不活不三不四的爭辯,不覺一陣甜蜜湧蕩心間。
五福卻笑不出,小心翼翼地地問:「我只想回去一天,就一天,好不好?」她豎起一隻手指,特別加強語氣。
「一天?人心不足,你回去一次就會求我第二次、第三次,然後就應該求我放你自由了。當初是你自願來月王府的,可不是我逼著你拷著你來的。」
「童崢,我知道,我現在只能求你!」五福牽著他的衣袖,仰起頭,充滿希望,望著他。
她第一次求他,為的卻是別的男人!
童崢點點頭,道:「好,你去!一天後不回來,我將青葵另外一隻腿也敲折了。」
五福明白他真的做得出來,連忙說:「我想帶青葵回去看看你呢。」
童崢嘲弄地嗤笑著:「你以為人人是你?受盡百般折磨還樂滋滋地跑回去?我敢說,青葵就算做夢也不想回去你們霍府!」
五福黯然,目光一轉,見之前自己扔掉的錦袍還罩在芭蕉葉上,連忙過去,提了起來,拍了拍,道:「我幫你去洗洗衣服。」
錦袍上微微帶著濕潤的涼意,已經吸了露水。
童崢望著她帶點討好的笑容,轉身離去,這一次,真正從院門裡出去了。
五福果真跑去井邊洗衣服,用力搓洗好後,晾在了屋簷下的竹篙上,這樣既吸不到露水,又可吹著晨風。
遠遠的傳來此起彼伏的雞啼,五福望望牆外漸白的天空,想著將要見面的霍家人,心怦怦直跳。
她回到床上躺下,一時想起童崢,覺得他神神秘秘的;一時想起李岳襄,覺得他十分瘋狂;更多的想起霍子琳,不知他可曾恢復。雖然未成婚,自己身上已經背了一個皇上賜予的名分。真正見面時,對他說什麼?
她翻來覆去,心中煩躁不已,習慣往胸前摸去,一觸到衣領,才想起那一隻桃核小花籃早已經不在。自從上次她在花轎中自盡,為童崢所救,那只桃核小花籃就不見了,想必是慌裡慌張中,失落了吧。
朦朦朧朧間,見童崢揭簾進來,請她趕緊梳妝打扮,好坐車回去。她高興極了,起來,先摸著了那一對梅花銀簪,待綠草為她梳好頭,便插上那一對簪子。啞婆婆笑容滿面進來,送上一套斑斕絢麗的繡衣。青葵勸她穿上,道回家不可穿得太素,防止沖了老太爺和老太太。
五福連連點頭,摸著那套精美華麗的繡衣,這手工,比自己親手繡的高超多了。等她換好衣服、鞋子,綠草又道她頭上沒有什麼裝飾,有點襯不起衣服,硬是為她插上了幾朵珠花兩支鳳釵,滑溜溜的珠子垂在臉龐,涼浸浸的。
「大少爺見了你這副摸樣,肯定欣喜若狂看呆了!」青葵在一邊笑彎了腰。啞婆婆也豎起大拇指,依依呀呀叫個不停,表示她好看。
她上了馬車,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中微笑,恍恍惚惚間,彷彿回到去年,她和他的馬車,轆轆響徹清晨,各自東西。命運際遇,真是奇怪,兜兜轉轉一大圈,又回到了霍家。
當她下了馬車時,見霍府內一片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為什麼?」她心中湧現無數個問題,卻不好意思問。可是大少爺娶親?可是大少爺納雪心為妾?
「新娘子來了!新娘子來了!」遠遠的傳來沸騰的人語,一幅大紅蓋頭,罩在了她頭上,只餘下腳邊窄窄的地與眼前令人眩暈的紅。
新娘子!她又一次成為了新娘子!
她只覺得腿腳酸軟,在旁邊僕婦的攙扶下才一步步挨到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