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真像一場噩夢，五福恨不得一睜開眼睛，所有事情都復原。
她又重新回到了月王府，住在了原先住過的房間，服侍她的還是那個沒有舌頭的啞婆婆。重新見到五福，啞婆婆非常高興，打著手勢，依依呀呀的表達了自己的興奮，臉上笑成了一朵大菊花。
五福心中只有黯然。
童崢偷偷將綺暄與慕容生送到了隱秘地方療養。她自己進府來，不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為了保住更多霍家人的性命，包括大少爺的。因為這個，她不得不離開大少爺，甚至可能永遠也見不到大少爺。
她曾經想親自向大少爺辭行，最後只是在窗外望了望他，甚至說不出一句話。
她不敢走進去，怕跟他說再見，更怕見了再也挪不開腳步。
她一次又一次離開過他，一次又一次違背他們之間的諾言，以前每一次都是被逼的，這一次卻心甘情願，正因為這樣，更加痛徹心骨。
她曾經許願，如果他平安無事，哪怕就要自己離開他，也心甘情願。如今，上天果然將他們分開了。
她貪婪地盯著房間，似乎從來沒有見過，將房間的一切深深烙在心底。
帳子兩邊小銀鉤上的紅綠瓔珞，是她一點一點利用晚上的空餘時間在燈下串起來的。
流蘇輕飄的帳簷，也是她一針一線慢慢繡出來的，左上角一朵蓮花的紅色稍微有點暗沉，那是她不小心刺破了指頭留下的血跡。自從她開始學繡，他房間內的繡品總是她包了，每年一換，縱然手藝不精，他也笑納，毫不在意。綺晴精心繡制的，要麼送進宮裡，要麼送到老太爺老太太手裡頭。
他的青紗蕙蘭秋菊枕，也是她縫製納入曬乾的花瓣。每隔幾天，天氣晴好的時候，他喜歡將那枕頭擱在窗子邊，讓陽光曬得暖烘烘香噴噴的，抱在手裡，格外蓬鬆柔軟。
雪心坐在床上，將霍子琳的手臂擱在自己的大腿上，握住他的手，低著頭，溫柔地跟他說著什麼。他一動不動。
五福默默轉身，差點撞上了何景珍。
何景珍做了個手勢，兩人慢慢一道走出青籐院外。午後的陽光，白花花的，陽光沒有照到的樹蔭下，一片陰冷。
「二太太，對不起！」五福哽咽了，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對不起。
霍子琳的受傷，綺晴的婚約被毀，都與自己脫不了干係，自己如何面對這個丈夫關在刑部大牢、兒子躺在床上癡癡呆呆的二太太？
何景珍這幾天照顧霍子琳，面容憔悴，兩眼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五福知道她的辛苦。
老太太病重在床，凡事都要人照應。三太太林美鈿平日爭強好勝，霍曄出了事，她只知道一味哭哭啼啼，也不知想個法子打探消息與上下通融。她唯有端起當家人的氣勢，撫慰老太太，又打發人到牢裡去一一打點，讓霍家三位老爺在牢中少受一點罪。
「你好好去吧。」何景珍只對她說了這一句，低著頭，慢慢往老太太院子中去了。
五福回想起二太太的背影，瘦削而柔弱，肩負了無數重荷似的微微駝著，心中不盡感歎。
「嗯，嗯——」啞婆婆忽然推推她，聲音特別高興。
五福從往事中驚醒，望向門口，又驚又喜，只疑自己在夢中。
門口夾著兩手站著的，居然是芳草！三月末，她穿了厚重的棉衣，週身裹得臃腫不堪。
五福跑上前，將她拉進房間裡坐下，問長問短。
芳草眼圈一紅，簌簌掉下淚來。
芳草丈夫在東北戰場失蹤了，不知死活。她要去東北尋找，特意來月王府向五福辭行，說萬一瘸了瞎了，她扶他回來，如果死了，就將他的骨頭背回來，葬在祖墳裡。
剛剛新婚，丈夫就去了東北平叛，軍隊打勝了，她的丈夫卻回不來了。五福也為她感到非常難受。她雖然從來沒有見過芳草的丈夫，但是他每月都托人送點吃的玩的東西進桐音院，有時候芳草也請假出府看看他，給他捎一雙鞋子或者霍家賞賜的點心什麼的，在五福心目中，他同樣是一個生活在身邊的老朋友。
「北方冰天雪地，路途遙遠，諸多險阻，你一個女人，從未出過遠門，怎麼去得了？」五福勸阻她。五福不是不佩服芳草的堅貞，只是她去了，萬一路上遇上什麼猛獸或者亂兵，後果不堪設想。
芳草神情淡然，目光卻很堅定：「我能去。在小姐身邊多年，我看得最多的就是你的堅強，你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五福緊緊抱住她，道：「他一定還活著，你們一定會團聚的。」
「嗯，我相信，他一定還活著，到時候我帶他來向小姐磕頭。」芳草斬釘截鐵地說，「小姐，霍家有事，我很遺憾自己不能幫上忙。請你跟大少爺也好好保重，回來，我要看到你們都好好的。」
五福微笑著點點頭。雖然希望很渺茫，但是沒有到最後關頭，還是有可能出現奇跡的，她寧可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會一次又一次發生奇跡。
五福在櫃子裡翻抄一番，塞給她一包碎銀子跟幾件冬衣，又再三囑咐她好好照顧自己。
「小姐，你也是，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你一向為霍家考慮得夠多了，也是時候好好考慮自己。我聽說月典王子待人很好的，就算回不了大少爺身邊，他也會好好待小姐的。」
兩人說著說著，不由黯然落淚，彼此將手握得緊緊的。
「我啊，真恨不得能夠陪你一起去。」五福歎息道。芳草與她一起長大，一起捱苦，名屬主僕，情同姐妹，此去不知重逢在何年何月了。
「你們哭什麼？別擔心，我派一個人護送她去便是。」童崢不知什麼時候進房來了，見兩個人哭哭啼啼的，十分不耐煩，直接給了個最簡單的解決方法。
五福破涕為笑，最後請芳草好好保重。
「嗯，福小姐也是，好心的人總有好報的。」芳草流著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