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半癡半呆發愣間,丫頭們發出驚叫,上流來了無數河燈,紅的紅,黃的黃,白的白,搖搖擺擺,一盞盞往下漂來,密密麻麻的,竟有上百盞。看款式與材料,完全是一家做出來的。
「這是誰家的燈!如此奢華!難不成竟是一家做燈的店舖放的?」丫頭們拍掌驚歎著。兩位表嫂也指指點點,讚歎不已。
五福望著河裡的燈,也不禁猜想這是哪一家的怪人,做了這許多的燈。
有幾個心急膽大的跑上前去,連鞋子也沒有脫就走進河裡去撈河燈。
「你們看看,這上面都有字!」小丫頭們捧著河燈回到岸上來,紛紛驚叫。那些河燈,不論大小,花心處都有一個大紅字——福。
有人感歎,也有人笑,捧著燈興奮不已,覺得來年有了更多的期盼。兩位表嫂與李岳襄的目光不約而同凝在了五福身上,前者只覺得巧合,後者別有所指。
五福紅了臉。
她自然認得河燈上的字,究竟是何人所寫。從方才有人為她推開給阻擋住了的河燈,她已經猜到了。
除了霍子琳,還有誰呢?她竟對自己這樣用心。
想起宴會上他的歡聲笑語,想起他在窗外深沉的目光,她一時呆住了。
「福姐姐,還可以吧?」李岳襄大笑起來,「這河燈,你覺得怎樣?」
五福微微一笑,滿腔的沉鬱一掃而空。「呵呵,還行。」
「行,得福姐姐你一句稱讚,我也不枉忙碌一場了。」
李岳襄溢於言表的洋洋得意讓五福渾身一震。怎麼?這燈不是霍子琳做的嗎?明明就是他所寫的福字,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呵呵,福姐姐,你看看,這字還行吧?我特意請人寫的,一兩銀子一個字, 一共寫了一百零八張。福姐姐,為了你,我可煞費心思。」他湊過來,在她耳邊輕輕吐出一句話:「你可有感動到要以身相許?」
李岳襄的話,讓五福滿腔興奮都化為了烏有。是啊,他與她,早應該橋歸橋路歸路,可笑自己還為他的梅花簪他的燈而喜悅。看李岳襄洋洋得意的神色,只怕對岸那個護燈人也是他派遣的吧?
「不錯,李府的銀子好賺。看來我也該去練一練字了,下一回掙點銀子花花。」她心情驟落,轉身就走。
背後是兩位表嫂打趣李岳襄的話語,隨風飄到五福耳中,她又羞又惱,急急回到房中。
李佩儀照樣無知無覺地躺在床上,周媽在一旁默默垂淚。
「周媽,我們幫娘親放了好多盞河燈,娘親會好的。」五福柔聲說。
「是、是,小姐一定會好的。」周媽胡亂抹著淚,「說不定明日就醒來了。」
兩人相視一笑,笑容中不盡苦澀。明知道對方說的只是安慰的話語,也緊緊抓住這一渺茫的希望不放。
屋外突然傳來吵鬧聲,周媽奔了出去責怪小丫頭,一會兒也趕回來,結結巴巴的說:「福小姐,好奇怪,你出來看看,很多孔明燈!」
又不是八月十五,放什麼孔明燈?七月十五的燈,不是應該放到河裡去嗎?五福也覺得奇怪,見娘親也沒有什麼異樣,輕輕走出門外去。
院子裡站了一堆小丫頭,一個個仰頭望天,嘖嘖驚歎誰家心思細密手藝精巧,竟想得出做得出梅花燈。
天上,高高低低,一盞一盞飄蕩著的,或大或小,五顏六色,都是孔明燈,都是梅花形狀的孔明燈。
「快下來,快下來!」小丫頭們喊著,巴不得能拿一盞梅花燈。
那梅花燈卻沒有停下,搖搖擺擺的,都往遠處的夜空飄去了。
梅花簪,梅花燈,難為他想得出來這等鬼主意!
五福心中湧起無盡的甜蜜,傻傻地笑著。自己不知道他在哪裡,可是他知道她在這裡,到底為自己送燈來了。
李岳襄第二天知道了梅花燈的事情,特意過來打探了一下五福的反應,五福淡淡的,不露絲毫悲喜。
李家的日子不緊不慢地過去,沒有新鮮的事情發生,丫環僕婦們偶爾做了些新珠花絹花,也總孝敬五福幾朵。那兩支梅花簪她收藏起來了,頭上幾乎沒有什麼簪飾,只胸前還掛著霍貴妃送的那只沉香葫蘆,也不是太喜歡,只是一天天習慣了。
舅太太說,她衣著太素淡了些,重新給她置了六套顏色鮮艷的秋衣。她便一日新衣一日舊衣地穿著。
舅太太遇上了她穿著舊衣,眉頭一皺,笑著說該換衣服啦,她也笑笑回說明天就換就換。第二日起,她換上新衣,將所有的舊衣服都洗好晾乾,每一件都細心折疊好,收藏在一個小箱子中。
她知道,舅太太不當自己是外人,才會提醒她換衣服。如果當她是客人,豈會直接出口?正因如此,她心底反而微酸,那酸是水裡的魚,時不時上水面吐個泡泡,又潛伏了。
她想問一個人,卻無人可問。
霍家依舊日日遣人過來,送滋補藥材,問問李佩儀的飲食起居,她答,恭謹而仔細,不管遣來的僕婦多麼漫不經心。
無人問起她。
她似乎只是李佩儀身邊的一個影子。她割肉奉親的悲壯,在霍府中各人嘴中嚼了一遍,碎了,吐了。連霍老太爺也不曾問起。五福臨門的光耀,已經風化,那不過是霍家列祖列宗保佑以及皇上聖明,與一個小丫頭何干?
每一次回答,五福都充滿期待,期待遣來的僕婦會不經意提起霍子琳,哪怕僅僅是一兩句。可是,僕婦永遠是急匆匆的,不耐煩地忍耐著她的回答,然後說句「福小姐保重,夫人福大命大,肯定不久就否極泰來」,離去,頭也不回。在她們,這不過是例行公事,五福與霍子琳那點小風波,真的如陽光下的泡泡,飛過,破裂,消失,丁點水跡也不剩。
有時候,五福會想,要是梁媽過來多好,自己可以問她好多。一次梁媽真的來了,想問的話語一句也沒有問,梁媽也同樣例行公事問完,向旁邊的舅太太行了大禮,徐徐告退,沒有多看五福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