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了幾塊瓜,又送了幾件好玩的竹葉編的小玩具,捲著滿身香氣走了。芳草望著他們的燈火迤邐而去,道:「福小姐,襄少爺對你倒是一片實心。」
五福彷彿沒有聽見似的,呆呆望著窗外的一鉤彎月與點點繁星。「福小姐,你說牛郎織女是不是一年一度才可以鵲橋相會一次?」芳草問。五福回過神來,遮掩地笑笑,道:「是,老人們都這樣說。」
芳草小聲地嘀咕:「一年一度鵲橋會,可是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他們在天上不是夜夜相會嗎?那牛郎織女又有什麼可憐的?」
五福一愣,想了想,芳草這丫頭說得實在太有道理,不由也微笑。何必黯然?我們倒給古人騙了許多年。
只是,她心頭不禁浮起另外一個身影,別後,相逢何年何月?說過不想了的,偏偏他的影子神出鬼沒探出心頭,時不時浮現眼前。
在悲辛交集之間,時光隨門前的珠簾飄飄蕩蕩,又到了七月十五盂蘭盆會。
霍家為長房夫人李佩儀舉行了盛大的祈福法會,請了京城裡有名的高僧一百零八人,滿城喧鬧。
李家同樣做了盛大的法會,放焰口,捐燈油,塑金身,齋僧尼,施乞丐,為李佩儀祈福。
兩家人倒像不動聲色地槓上了。
五福陪著舅太太與兩位表嫂,去了一趟隆福寺。舅太太為李佩儀抽了個簽,一看之下面色大變,將簽插回籤筒中,雙手顫抖,竟將簽抖落了一地,想必抽到了下下籤吧。
五福與兩位表嫂轉臉看莊嚴的菩薩,只當沒有看到,心中自是悲苦萬分。趁她們出去遊玩,五福自己偷偷也為李佩儀求了個簽,同樣是她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下午回府,霍家的車子已經等候多時,說奉命來接福小姐回府吃團圓飯,李老太太已經許可了。每逢過年過節,作為長房大小姐的五福,照例隨喜吃飯的,與各位兄弟姐妹一塊兒。
周媽與芳草匆匆幫五福打扮完畢,換了霍家送的衣鞋,五福攜芳草回去了。
一路上,五福心煩意亂,心潮起伏,只覺得路比原來去李府時長了許多,怎麼也沒個盡頭。芳草嘰嘰喳喳說了許多話,她一句都沒有聽在耳裡,只緊緊抱住裝有換洗衣服的包裹,連頭也不曾抬起。
先叩見了霍老夫人,仔細回答了她關於李佩儀飲食服藥的問話,又簡單回答了自己在李府可曾住得慣吃得慣平常做些什麼。她不敢提到隆福寺的簽。
霍老夫人似乎很滿意,慈祥地笑笑,著梁媽扶起她,讓她到跟前來仔細看看,歎了一句:「又瘦了些,難為你這孩子了。」三夫人林美鈿滿面笑容地誇讚道:「福小姐一向最乖巧不過的。」
五福回到自己原先住的房間換衣服。正逢過節,遠遠近近都是瀰漫的檀香味,木魚聲聲,法螺嗚咽,喃喃的念誦如無數帶子,將整個霍家後院都緊緊纏繞起來。芳草伸頭探腦不住張望,拐彎抹角說想要去看看一百零八個高僧的法會有多盛大,五福笑笑,發放了她。芳草飛似的奔了出去。
李佩儀的院子裡並無人影,留守的小丫頭可能都跑出去看熱鬧了。五福走進自己的房間,地板打掃得很乾淨,她在窗前坐了一下,望了望窗外。
窗外冒出霍子琳的臉。
「我還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霍子琳咬著牙說。
一個月不見,他仍是那樣囂張,那樣自以為是。五福不語,伸出手去要關窗。
「你那麼討厭我,連看我一眼也不肯嗎?福妹妹。」他嘲弄似的說,特意將妹妹二字咬得重重的。
他忍不住自己心頭的嫉妒與怒氣。
差不多一個月不見了,為什麼她看見自己時臉上沒有喜悅只有驚慌?據說李府的襄少爺要納她為妾,她已經那樣迫不及待投入李岳襄的懷抱而要將自己拒之千里?這一個月,自己為未來已經做了許多事情,為什麼她竟不開口問一問?
五福不答,狠狠地將窗子一拉。
她不能再給別人留下話柄,他的,或者她的。
她不能保證,再有下次,她又要給發配到什麼地方,也許,連回霍家的機會都沒有了。
窗子拉不攏,五福定睛一看,原來霍子琳的手給夾住了。
她連忙推高窗子,問:「痛不痛?還不趕緊回去擦藥?」
「原來你還會怕我痛?」霍子琳托著受傷的左手,凝視著她,「你連自己都狠得心來割,還怕我痛?」
五福心一跳,道:「你走,我要換衣服了。」
她啪一聲拉下窗子,插好,自己走進裡間,打開包裹,換上了霍家七月初七送的新衣,重新梳了頭,插上了霍家七月初七送的梅花簪。
她攬鏡照了照,臉頰暈紅,兩眸清炯炯,不由心中一跳。要是霍子琳看到,又該罵自己故意討好霍家上下了吧?
芳草回來時,不住口地誇耀那法師的衣帽有多光鮮,又比劃著兩手說木魚有這麼大一隻罄有那麼大一隻,末了恍然大悟地盯著五福,道:「福小姐這身打扮好漂亮呢。要是表少爺看了,不看呆才怪。尤其這支梅花簪,除了福小姐也沒第二個人可配!」
五福啐了她一口。
三夫人林美鈿來接她去吃飯,見了她那簪子,也十分讚賞,又熱誠問了李佩儀的病況。
五福深知她只是惺惺作態,也隨口回復了幾句。
林美鈿格外舒心,霍老夫人已經許了他,若長房姨太太生下的是個女兒,就讓她小兒子霍子琨過繼與長房,自是心內暢快,大為得意。
進入大廳與堂兄弟姐妹一起坐時,幾個姐妹尤其積極,紛紛問長問短,主要集中在李家三少爺李岳襄上,連綺暄也暫時忘記了童崢,對李岳襄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五福心中雪亮,略略談了談,只道自己與他也較少見面。
霍子琳在另外一桌,與其他兄弟推盞交杯,高談闊論,好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