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肉奉親,五福小時候在鄉下不是沒有聽過,孝子賢媳,只因家貧,或因父母思想吃肉不可得或病重無錢救治,,便割下一塊肉侍奉父母。每當此時,鄉間總傳得沸沸揚揚,盛讚那人的孝順,都說特別有效。只是,大戶人家,極少聽說這樣的事,偶爾城中大戶人家的女兒或者媳婦,為孝敬父母公婆,也來這麼一樁,便為奇聞,官府賞賜立牌坊呢。
五福不想立牌坊,只是至少這是救娘親的一個方法,總得試試。她甚至恨自己蠢笨,為何一早沒有想到這個辦法,要是盡早割肉,娘親說不定早好了。
「我割。」
「哎呀,哎呀,我也就隨口說說而已,都是故老相傳的話,也不知准不准的。好端端一位小姐,竟剜了一塊,往後如何是好?」周媽誇張地驚詫著惋惜著,五福也不點破她的把戲。
為了李佩儀,周媽與李家什麼都可以做得出來的,而她五福,同樣不例外。
「給我拿把乾淨的刀子來。」五福道。
周媽見她並非開玩笑,不由神色為之一變,道:「福小姐,你再想想吧。」
這是她的真心話,五福也聽得出來,但是並未退縮,緩緩將左袖挽起,露出雪白的手臂,道:「腿要走,右手要做事情,割左臂吧。」
她說得平平淡淡的,彷彿割的是別人的肉。
周媽也嚇一跳,悄悄走了出去,一會兒端了一隻碗進來,碗中有一把亮閃閃的牛角尖刀,薄,鋒利,在燈火下閃爍著光芒。
五福緩緩伸出手去,周媽道:「福小姐,一小塊就好,別傷太重了。」
「嗯。」五福揚起手,就要往手臂上插去,給周媽拉住了,說要先焚香禱告。
兩人出了房門,院子中間已經擺好了香案,冷清清的月光照下來,一切清幽幽的。五福燃了香,跪在香案前的蒲團上,合掌虔心禱告:「蒼天在上,小女子五福義母霍李氏佩儀,身患重病,藥石無效,今小女子願割肉奉母,只願上天垂憐,賜我義母身體安康,小女子終身感激不盡。」
又拜了幾拜,站起身來,再將手臂上滑下的衣袖捋得高高的,咬了咬牙,右手持了刀子,比劃了幾下,望准上臂,斜斜一刀削下。那刀十分鋒利,頓時將一塊半掌長的肉削了下來,搭在刀面上,臂上一時血湧如泉。
周媽連忙上來,拿過了刀子擱在碗上,又將一塊早已備好沾了藥面的棉布蓋上五福的手臂,緊緊縛住。
五福只覺痛徹心扉,將下唇都咬破了,渾身冷汗直冒,搖搖欲墜。她弱弱地說:「周媽,快,將肉給我娘熬湯。」
「是,福小姐,福小姐真是大孝女大賢人!香案等我回來再收拾,福小姐先去養傷。」周媽豎起了大拇指,喜盈盈地端起那碗,嗒嗒的匆匆走了。
五福一步一挨,慢慢走回房中。
月光照在她身上,冷冰冰的。香案上的檀香,依舊香煙裊裊,一縷一縷盈盈升上天空。
五福傷勢好後,周媽有些遲疑,又有些歡喜,偷偷告訴了她一個好消息。
老太太格外喜歡五福的孝順,想要親上加親,讓她往後嫁給襄少爺,與舅太太商量,舅太太也歡喜不盡,答應了,現在只待舅老爺答應就是。
五福望著周媽的眼睛,似乎在分辨她所說的是真是假。
嫁人。
來得太突然了。
從小到大,呆在娘親身邊,她幾乎沒有將出嫁與自己聯繫起來,只以為自己從此跟著娘親,平平安安的就一輩子了。
不是沒有想過出嫁。
很小很小的時候,在鄉下,她記得大紅花轎在吹吹打打中抬到鄰居家,鄰居家的花奴姐頭頂紅蓋頭,給人攙扶著,慢慢走進花轎裡,一身紅艷艷的嫁衣,照花了她的雙眼。轎夫們吆喝著,樂工們吹打著,她出神地望著迎親隊伍遠去。
「我們阿福長大了要嫁給誰啊?」娘親在身後柔聲問。
「我要和娘親一樣,嫁給爹爹。」她大聲答,娘親笑得腰都直不起了。
後來,她不願意嫁給爹爹了,要嫁給收買破爛兼賣零嘴的老頭,娘親同樣大笑。
進了霍府,年紀漸大,她當然知道出嫁成親意味著什麼。作為一個不得志的長房媳婦的養女,身份尷尬,何去何從,並不由得她自己做主。
她偶爾也想過,侍奉娘親一輩子,萬一娘親老了,自己就找個庵堂修行去。
三太太與娘親雖然將她與霍子琳說得無比火熱,霍子琳也曾露過口風,她卻從來不敢讓那個方向想去。
她與霍子琳,一個在地,一個在天,絕無可能。
嫁給襄少爺?
始終覺得怪怪的。
男人?應該不是一個活蹦亂跳小孩子,而是——
五福一拍頭,將某種想法某個人從頭腦中拍掉了。他傻,自己不能跟著傻。豪門規矩大如天,他也就一時糊塗,過了也就過了,他的瘋話不能放在心上,
可是,他說的話,又在耳邊迴響起來了,如夏日驚雷一樣在耳邊來回滾動,將她的心燒得火熱火熱。為什麼,明明他已經不在身邊,自己反而時時想起他來?
「福小姐?福小姐?」周媽伸出五指在五福面前晃動。剛才一說出這個消息,她就呆住了,臉上紅紅白白變個不停。她不會是驚喜過度吧?
五福回過神來,望望周媽,以為她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不由面紅耳赤,低下頭去。
「這種事,原本不應該和福小姐親口說的,只是一來我們小姐已經這樣,姑爺又太不像人,沒有一個可以為你做主的;二來老太太疼愛你得緊,著實不想你離開她身邊;三來想給小姐沖個喜,圖個吉利。她悄悄與我漏了個口風,說家裡上下就把你當個嫡親的孫小姐來疼愛,往後也不必回霍家了,就住在此處。如果你沒有反對,我就去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自會去向霍家老太太提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