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到那天中午才看到李佩儀。床邊守著四個壯大的僕婦,聚精會神地守著,生怕李佩儀一時衝動做了傻事。
五福緩緩走過去,腿腳不斷顫抖,如同在高高的山上走向懸崖邊,步步逼近,心也砰砰跳得越發厲害。
這是娘親嗎?
這的確是娘親。
然而不是她熟悉的那個娘親。
面如金紙,唇白如灰。
更可怕的是那雙眼睛,明明睜得大大的,卻如石頭雕成的一樣,沒有一絲生氣。
沒有一滴眼淚。
失去孩子跟永遠不能再生育的巨大打擊,讓李佩儀徹底絕望了。
五福覺得心頭壓了好多好多的石頭。娘親還沒有死,跟死去也差不多,微微起伏著的胸口似乎隨時會停止。
五福停下了腳步。
明明離她只有三四步遠,腳再也抬不起來,彷彿只要一過去,哪怕只是細微的動作,她就會吐出最後那一口氣,永遠安靜。
在矮榻上整理嬰兒衣物的周媽見狀,也不由汪汪的瀉下兩行淚,帶著哭音道:「福小姐,小姐她——」
她嘴唇劇烈顫抖著,再也說不出話來,淚水如斷線珠子一樣簌簌落在手中正在整理的嬰兒襁褓、衣服鞋襪上,將顏色染得更嶄新更鮮艷。
孩子沒了,老太太吩咐這些衣物都要盡快送出去燒化。她之前生怕惹起小姐傷心,她不敢有所動作,見小姐只如死人般躺著,便慢慢收拾,一邊收拾一邊回頭看小姐。
令她痛徹心扉的是,每一次回頭,小姐依然如石頭,連目光都紋絲不動。
五福如夢初醒般發現了周媽的舉動,猛撲過去,瘋狂地撕咬著周媽,從她手裡將衣物奪回來,大喊著:「不准動!不准你動!這些都是我弟弟的!」
那些衣物,是娘親、周媽與她花了多少日夜準備的,每一件,都是一針一線慢慢縫製的,她還清楚記得,娘親穿針引線時笨拙的動作及臉上浮現的幸福笑意。
她也記得,娘親說過,當弟弟出生的時候,就讓他穿五福自己縫製的第一雙鞋子,那雙針腳歪歪扭扭的小鞋子。
這一刻,她只有一種衝動,就是不許別人搶走屬於她弟弟的東西,並不因為她那可憐的弟弟已經不在人世而有所退讓。
周媽躲閃著,急切地小聲說:「福小姐,你幹嗎?幹嗎?別嚇著小姐,別嚇著她!」她心裡著實害怕,床上癡了一個,還要瘋一個嗎?
五福停了下來,回頭望床上的娘。娘沒有如昔日那樣也報以溫柔的微笑。
或者,永遠不會了。
弟弟,那兩個弟弟,也永遠不可能穿上那雙小小的鞋子。
她手一鬆,滿滿一懷抱的衣物墜下,散落一地。一隻小小的鞋子滾了一滾,停下了,鞋面上疏疏的針腳七零八落的,小小的鞋口如一張小嘴,委屈的小嘴,要哭的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