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地牢裡，寒冷如刀，一刀一刀割著五福的身體，由外到內，似乎無數的冰刀插入身體。她極力裹緊了身上薄而破碎的衣服，可是不頂用，她的思緒彷彿也跟著身體一起凍僵了。
許多年，她已經不曾這樣為飢餓與寒冷威脅著。
比飢餓與寒冷更加恐怖的，是一個個熟悉的面容，褪去笑容，目光冰冷，明明白白告訴她，她還是街頭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乞丐，吃了他們霍家十年的米糧，享受了十年的富貴，該償還了，她根本不配與霍子琳在一起，哪怕是為卑賤的小妾，也不配！
「天底下才子豪傑多的是，你願意上哪一家，我們絕對不攔你。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身，你應該懂得這個道理。」冷漠的聲音，破空而來，如一把利劍刺透她的身體。
「不，我只喜歡一個人。」她喃喃地說，告訴他們，也告訴自己。
「天下誰人你都可以喜歡，就是不能喜歡他，他是我們霍家的長孫，你絕對不能喜歡他！」聲音變得急躁、惱怒，彷彿隨時爆炸。
「我喜歡的是他這個人，不是霍家的長孫！就算他是——」
「你沒有資格！你是我們霍家養大的，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別做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情！別仗著他喜歡你就以為可以成為霍家長孫媳婦，我告訴你，不可能！我絕對不允許你破壞霍家的門風！」
「霍家的門風？霍家的門風是我破壞的嗎？」五福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另外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急促，深情，響亮：「五福，相信我，你要相信我從頭到尾只喜歡過你一個，相信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相信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相信我們之間經歷了那麼多，一定有個美好的結局！」
大少爺！子琳！五福一想起他的聲音，心中激盪不已。是的，她相信他！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輕易否定他們之間的感情，不管是誰，都不能將他們兩人分開！
一陣細細碎碎的窸窣聲音在耳邊響起，伴隨著微弱的吱吱聲音，有老鼠？五福挪動了下凍僵的手，手已經麻木了。她咬咬牙，用力撐著身體，勉強往旁邊挪動了兩步，靠在牆壁上半坐著。
「五福，五福！」門外響起了溫和而微帶嘶啞的聲音。是二夫人何景珍，霍子琳的娘親，霍家最和善的女人。她來看自己嗎？五福只覺得一陣陣溫暖。她來了，子琳的娘親來了，可是為子琳傳遞消息？
五福手忙腳亂用僵直的手指勉強梳理著頭髮，又搓熱了手，摩弄著臉頰，努力綻開笑容。她不能讓二夫人回去告訴子琳，現在的她有多淒慘，不管多艱難，她還像他所希望的那樣，精神十足地撐著，決不放棄！
門外鎖鏈抖動了好一陣子，二夫人何景珍閃閃縮縮輕輕走了進來，蹲下身子，放下一個遮著白紗布的籃子。
「可憐的孩子，他們居然將你打成這樣！」何景珍伸手撫摸著五福腫脹的臉。
「二太太，我沒事。」五福極力綻開更大的笑容，不顧扯動的嘴角痛徹心扉。
「可憐的孩子，只要你決定離開子琳，你也不用受這樣的苦！子琳，他，他不值得你這樣堅持！」何景珍勸道，眼角滴下淚來。
「二太太，我應該相信子琳，他要我堅持，我不會屈服的。」五福搖搖頭。
何景珍跪倒在地，砰砰砰磕了幾個響頭，淚流滿面地道：「五福，你離開他吧，你答應了，誰都好，何必讓大家都為難？請你看看我這個做娘的心，可憐可憐我吧！」
五福本想立即攙起她，無奈渾身僵硬又疼痛，只由得她跪在地上，心中一陣接一陣地顫抖著：「二太太，我不是要為難你，我為的只是他！」她努力說出這句話，同樣淚水長流，幾乎不敢直視何景珍的目光。
何景珍一聲長歎，顫巍巍地爬起來，揭開白紗布，從籃子裡拿出三個大饅頭，又捧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餓壞了吧，快吃！」
她手抖得很厲害，那碗湯竟潑灑一些在地上。一隻大老鼠倏地從牆角跳了出來，她一聲驚叫，往後一趔趄，差點將湯都潑掉了。大老鼠也不避讓，趴在五福身邊，目光炯炯地盯著她。
「死老鼠，走！走！」何景珍隨手拿起一隻饅頭，往大老鼠擲去。大老鼠吱吱驚叫著，往黑暗的角落一藏，不見了。
何景珍將湯端到五福面前，道：「趁熱都喝了吧。」
五福又渴又餓，聞到香噴噴的湯味，也顧不得禮數，就著何景珍的手，喝了一口。
「娘，娘！」門外響起焦急而盡量壓低的呼喊。
何景珍將那碗湯放在五福腳邊，又點點頭，提起籃子，匆匆走出，門鎖鏈一陣響動，她的腳步聲也匆匆遠去了。
五福俯下身子，想伸手去端那碗湯，只差一點點，她疼痛不已的背脊再不能彎曲。湯，熱氣騰騰的湯，喝進去無比的舒服。
五福極力探著手，差一點，只差一點，就要碰到碗邊了。
方纔那隻大老鼠領著三隻小老鼠衝出來，小老鼠急不可耐吸吮著潑落地上的湯漬，一隻較瘦弱的小老鼠給擠到了外邊，急得吱吱直叫喚。
「死老鼠，走，快走！」五福恐嚇著。
那隻大老鼠毫不畏懼，竟探頭進了碗中，津津有味地喝起湯來。
五福又急又怒，突然覺得一陣噁心，一偏頭，嘩啦啦吐出幾口污物。等她清醒過來時，發現地上已經躺了一大兩小三隻老鼠，四腳朝天，最小的那隻小老鼠在旁邊來回跑著，發出一聲接一聲哀怨的悲鳴。
有毒！
二太太何景珍送來的食物，竟然有毒！
這個惡毒的事實，讓她絕望，而她絕望的不是他們下毒，而是要毒死她的居然是霍家最和善的女人，霍子琳的親生娘親。
五福只覺得天旋地轉，歪倒在牆上，然後發出一陣陣淒厲的笑聲。
行，死也要將我們兩個分開嗎？二太太，如你所願，我死了，讓霍子琳做你們霍家的孝子賢孫吧！
她望了望老鼠屍體旁邊那碗剩湯，也不知哪裡來的力量，俯下身子，一把將那碗湯端在手裡，緩緩送到嘴邊。
子琳，子琳！她心頭千百遍翻湧著這個名字。
原諒我不能像你希望的那樣堅持下去，來生再見！
一陣鎖鏈抖動聲後，房門突然打開了，一股新鮮冷冽的風湧了進來，伴隨著淡淡的梅花香氣。
「五福！」
五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