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再睜開眼睛,是因為身上多了一床被子的重量。剛睜開眼睛,便撞進了他明亮的眼眸。明明是這般清秀的一個男孩子,為什麼在酒宴上見到他的時候會以為他是女人呢?她迷迷糊糊的想著,忽然想到自己身下的這張床是他的,不由微微紅了臉,撐起身子。
「想睡就睡吧,不礙的。一晚上你也累了,我只是怕你著涼,不會冒犯你。」在她回過神來之前他便已轉過身去,說道。
他的身上,只著了月白色的中衣,背後的衣衫上浸出了幾條交錯的紅痕,還在逐漸擴散,有洇成一片的趨勢。
「簫遙公子!」她失聲驚呼。
他淡道:「不礙事。你叫我簫遙便好了,這一句『公子』的稱呼,我當不起。」
「你背後流血了,那人跟我說過的,要我幫你上藥。」她急忙說道。
他的聲音微微有些上揚:「我可以自己來,不必勞煩你。把藥給我吧。」
「你這人!」她掀起被子下床,一把扯住了他的衣服。
他轉過身來,握住她的手腕,一言不發,只是看著她。
看什麼看!比誰的眼睛大麼?她毫不示弱的瞪回去。
這一次,卻是他先放棄了。「也罷,就有勞你了。」他歎息一聲,解開了衣服上的布扣,只說了句「不要害怕」便背過身去,坐到妝台前的凳上,解開了中衣。
那後背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一道道鞭痕縱橫交錯,皮肉翻捲開來,鮮血淋漓,當真十分嚇人。她剛剛看到,便不由驚呼出聲。
「嚇到你了?」他低聲問道,「還是給我,我自己來吧。」
「……」她咬住唇瓣,搖搖頭,紅了眼眶,「很疼嗎?」
「還好。」他依然淡然。
她從那瓶中倒出藥粉,沾在乾淨的布巾上,輕輕按上他的傷口。他的皮膚原本十分白皙,甚至比她曾經從大人府上見到的白玉還要白,只是此刻,那不甚寬廣的背脊上面遍佈了鞭痕,觸手處,感到他肌膚微顫,似乎是在勉強忍痛,只聽得他一次次在抽氣,卻沒聽他一聲呻吟。「為什麼會受刑呢?你……」上完了藥,她忍不住嘮叨兩句。
他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指了指房間角落裡的衣箱,說道:「你衣服破了,箱裡是我平日穿的女裝,右手邊的是還沒有穿過的,你先挑一件湊合穿著,等等再讓軒主給你找幾套合身的。」
經他這麼一說,她才發現經過這一晚上的折騰之後,她自己的衣服已經殘破不堪,幾乎不足蔽體,想到適才便是這樣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不由紅了臉,侷促的從衣箱裡右手一側最上面拿了一件粉紅色的長袖絲衣,穿在身上。除了有些大,倒也沒有什麼不妥。
「你即使有心留下,也不必如我一般。只跟軒主說學舞就好,否則,倒真是我害了你了。」他看她換好衣服後的樣子,只覺得袖子有些長,舉手投足間隱隱有幾分水袖的樣子,便說道。
只這一句話,便成就了流雲仙子杜寒秋。這卻是後話,也是他們當日裡都不曾想到的。
月影給的藥很有效,不過兩日,那嚇人的鞭傷大多已經收口,開始結痂了。然而,傷口終究還是傷口,上藥的時候,她發現他的後背依然紅紅的,有些熱,有些腫。
而這一天,卻是他答應了那沒有酬勞的任務的日子。她看著他咬牙硬穿上那件黑色的夜行衣,外面又套上了一套深紫色滾了銀邊的華麗的女式長袍,腰間繫了那根紫竹簫,不像是要去做任務,卻好像是出場獻藝——就如同他去大人那裡一樣。
「你要去哪裡?」她問。
他只是仔仔細細的檢查自己的衣服,沒有抬頭,說道:「不要問,我也不能說。」
「你還有傷。」
「不礙事。」
「我和你一起。」
「不可以。」
「如果只是出場獻藝的話,我可以照顧你啊。」
卻見他挑了挑眉,說道:「不是去獻藝,是有任務。秋,我出任務的時候,從來不必別人跟著。」
「你去了,只會讓他分心。」月影的聲音,從門口插進來。她轉頭看向門口,但見月影一臉篤定,對她輕輕點點頭,然後又對他說,「笑影,只許成,不許敗。」他停了一下,續道:「你得活著回來。」
他一言不發,只是慢慢的經過月影的身邊,輕輕頷首,不知道是行禮,還是答允了。
自從他離開,她便開始等待。一個人,焦急的,不安的等待。
「你去了,只會讓他分心。」月影的話,就那樣響在她的耳邊。
那麼,她不跟去,他會順利完成那所謂的任務,全身而退麼?
他說過,她不必如他一般。指的,莫非是不必如他一般時時出去完成任務,與人性命相搏麼?可是,他……她便決心要習武。不為護人,不為搏命,只為自保,只為了,不成為他的拖累。
當下她立刻去找月影說了要在學舞的同時習武的事,月影並沒有反對,只說學舞已經給了她一個月的時間,那麼,習武就拖到足夠半年。若是在時間到來的時候可以達到他的要求,便可以留下。她為了留下來,咬了牙一口答應。
過了半晌,他回來,帶了背後的血痕——那一身華服早已被他脫掉提在手中,臉上帶了蒙面巾——背後的傷口即使恢復得再好,畢竟只過了兩天,一番搏殺後,又開裂出血。而他的任務卻是完成了,程度只能用「完美」來形容。她執拗的不顧他的反對,沾了月影新送來的藥粉,仔細的塗到他的背上去。他依然只是抽氣,一聲也不哼,一句話也不說。
只是在跟他提到自己也要習武、而月影沒有反對的事情,他愣怔半晌,想說些什麼,嘴唇動了幾動,卻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出口,只是歎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