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歸不高興。
不是一般的不高興,是非常、十分、極其的不高興。雖然在他的表面上並看不出什麼,但是凡是接近他周圍一尺的生物,甚至包括蚊子都會感到他周圍的陰冷。
他到餘杭,原本便是要尋回天羅教的聖女,而此刻,那個女孩子便在後面的馬車裡。
可是他依然不高興。
馬車很寬敞,裡面佈置得也很舒適。在一張軟榻上,蜷臥著一個女子。軟榻旁,一個白髮老者和一位容顏頗為清秀的中年女子正襟危坐。
單手撩開車簾,慕子歸探頭進來說道:「甄長老,芝長老,時辰差不多了,休息一下,也解了紫陌的禁制吧。」
兩人點了點頭,那老者從懷中拿出針匣,從針匣裡取出七枚長長的金針,揮手之間扎到那蜷臥的女子的身上,迅捷如風。不過五息的功夫,又將那七枚金針盡數取出,微一點頭,和芝長老一起下車去了。
「要你騎馬一道走你不肯,卻一定要如此。被甄長老用金針禁制很好受麼?」慕子歸在她身邊坐下,扶她起身,順手將她的長髮別到耳後。
長髮下,露出一張清妍的容顏,紅唇失了血色,雙頰也很是蒼白,卻依稀是程與竹的模樣。她眼簾微闔,如羽扇般的長睫輕輕顫動著。程與竹並沒有睜開眼睛,只問道:「你直接這樣擄了我走不打緊,卻把塵怎樣了?」嗓音雖然是女子聲調,卻乾澀嘶啞得緊,似乎許久都沒有喝過水了。
「紫陌,你與我,就只有這一句話好說?」慕子歸冷冷問道。
而程與竹亦是沒有絲毫退讓:「這幾日我問這句話也有數十遍了,你連這一句都不答,還指望我多說些別的什麼?」
「你……倒真是只有用強的才會老實。」慕子歸咬牙,「有這心思擔心別人,不如想想你自己下一步怎麼走吧。」
程與竹沒有答話,只把頭微微一仰,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神情上卻是半點也不在乎,徒留下慕子歸咬牙切齒。
卻說將程與竹禁制在馬車裡,慕子歸確實也是不得已的。
原本他只是打算,若是她老老實實跟著他們一起走,等回了天羅教之後,他就可以找一個理由,名正言順的好好給她安排一個位置,然後另外向左護法白驚鴻好好問清楚那個女孩子的下落。可不料這程與竹看似是個嬌怯怯的女子,性子卻極是剛硬,在向他詢問「駱紅塵」的下落不果後,起初還只是不言不語,後來千方百計的想要逃跑,不過短短一夜的時間竟然逃了三次,當然,三次都被武長老捉回來了。等發現了不是這許多人的對手沒有辦法逃脫的時候竟然試圖以死相抗。若不是甄長老用個金針刺穴的方法禁制她,或許在當晚她就自絕經脈。
那個被她改名叫做駱紅塵的所謂她的貼身侍衛駱修文,難道真的值得她如此麼?如果真的是侍衛,難道不應該是不離不棄生死與共的?但是,那一天,他走得,可是比誰都快啊……
那一日,慕子歸見到她的時候,她正端了茶盤,給文長老上茶。
眼角的餘光瞥見慕子歸的時候,她彷彿也有些吃驚,手微微抖了一下,轉身卻帶了禮貌的笑容去招呼他,佯作素不相識的樣子。
「慕紫陌,是你?」慕子歸笑得冷冽,揮手示意茶館裡面天羅教中的人都退下,隨後,用力握住她的手腕,「男扮女裝,程老闆竟然委屈自己至此麼?這讓子歸心裡如何過意的去?」
看著那兩個茶客真的聽命走了出去,她連眉頭都未皺,說道:「慕教主,是你讓我找人的,我用什麼方法,慕教主應該管不著吧。」
「我讓你找人沒錯,卻不是讓你冒名頂替!」慕子歸說道。
「塵 !」她忽然揚聲,「別乾等著,到街上買些茶點準備明天用!」
「想讓他走?哪裡就有那麼容易?與竹,你既然冒了這名,不如頂替到底如何?你答應,我放他走。」慕子歸輕笑。
「你當真不再找了?」依舊沒有掙扎,程與竹的聲音一如平常,只恐駱修文終究按捺不住趕過來,那可就真是糟了。
慕子歸冷冷一笑:「既然已經被你找到了,又何必再找下去?紫、陌,你這名字起得不錯。這些年來,卻是累得做哥哥的好找啊,險些將父親的隨身玉珮都給了人。」
什麼?程與竹唯一愣怔:慕子歸的父親,前任天羅教主慕懷國?慕懷國的隨身玉珮?紫霄九龍佩?難道?
聽到後面再沒有別的什麼動靜,知道駱應該是已經走了,她卸力掙脫了慕子歸的掌握:「就是你說的紫霄九龍佩?」
「不錯。」慕子歸讚賞的點了點頭。
看他點頭,程與竹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
明白了。程與竹忽然明白慕子歸在勝京中為什麼會單單找上自己,而不是千機閣或者是月影軒了。墨家主事墨千機原本是天羅教中的右護法,月影是左護法白驚鴻的弟子,聽了這紫霄九龍佩的名字,哪裡有認不出的道理?也只有自己,因為白從未提過天羅教的一丁點兒事情,所以才稀里糊塗地接了這單生意。話說回來,如果這紫霄九龍佩是慕懷國的隨身之物,說不定就是天羅教主的象徵,就算自己找到了真正的慕子歸的妹子,只怕多半也是拿不到它的吧?
「左右沒有收你定錢,慕教主,你這單生意程某不做了還不成?」程與竹皺眉,說道。
慕子歸微微的一笑:「若是在勝京的時候你如此說,倒也罷了。可你動靜實在鬧得太大,連我都被你驚動到餘杭來了,事到如今,哪裡還由得你反悔?我天羅教中的秘事你既然已經知道,也攪合進來了,還想就這麼全身而退?紫陌,跟我回總堂去吧。」
「可我並不是你真正要找的人!」
「很快就是了。」慕子歸唇角微揚,聲音裡帶了明顯的嘲諷,「聖女閣下。」
與竹,你只知道相信人性,卻忘了計算人心。若你早知道天羅教主的妹子便是教中的聖女,再知道聖女是做什麼的,便肯定不會冒了我妹子的名頭。而且,我妹子也不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世,便算知道,也不會姓慕。只憑這一點,我便知道是有人假扮了。可我要的,也不過就是這樣:找到一個人名正言順的擔下「聖女」這個名頭。你自投羅網,當然是再好不過。允文允武,又通過皇宮中的資料對教中情況有所瞭解,最重要的是,你的武功路數居然和教中的功夫有幾分相似,如此,瞞過那些長老們便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更妙的是,你又並非真正是我妹子:若你真的是她,礙於我答應義父的事情,倒真不能讓你做了教中的聖女了。與竹,這樣雖然是有些對不住你,然而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卻也怨不得我。但是你如果肯順勢入了天羅教,我便給你找一個托詞,另換別人又如何?你怎的如此倔強!
慕子歸一面想著,口中卻一面說道:「文長老,你往總堂去,替了姚長老留守,然後,請姚長老往餘杭的千機閣分號找白護法,便說教中已經有了聖女,請他務必回總堂一趟,盡到護法的職責,主持聖女接任的儀式。」
在接任聖女的儀式上,聖女在教眾面前是蒙面的。所以,與竹,即使你真的和白護法有什麼交情,但換做了是女兒身,卻也不怕他能認出你這個所謂的教中聖女就是勝京中謀劃著救他出來的一品茶樓東家程與竹來。因為就算是我,也是事先知道妹子不會姓慕,又收到了教中的消息說所謂的聖女跟一個男子在一起,在茶館裡面看到了沒有過多易容過的駱修文,然後在看到那個女子的時候加倍留心,又加上看到過與竹你女裝時的樣子,才從眼神上看出了一點端倪。隨後加上言語的試探,從你的反應裡面才真正確認了眼前的女子就是那日和我結為兄弟的程與竹。若是驟然相逢,只怕還真的會被你矇混過去。
只是,與竹,你究竟是男是女?如果是男的,為什麼這次現身的紫陌是如假包換的女人,即使甄長老都沒有從脈象上看出什麼破綻?如果是女的,那麼,上次跟我結拜的,又是誰?
慕子歸想著,卻沒有發現那軟榻上的小女子唇角帶了嘲諷的笑,轉瞬又消於無形,只見到她眼波流轉,若有所思的樣子。
「紫陌,不要有什麼口是心非的心思。想想你那侍衛,昔日他對你一片赤誠,你卻也不忍心害了他的性命吧?」慕子歸溫和的勸告,卻是語帶威脅。
程與竹不語,只是拿起了妝台上的玉梳,一下一下從頭到尾順著自己的長髮。
聖女接任的儀式麼?聽起來倒真的是有些麻煩。萬一那些長老們手頭上有什麼確認慕子歸他妹子真實身份的標誌而自己拿不出,從而讓他們發現了自己不是真正的那個人的話,他們會怎麼處置自己呢?雖然不知道會有什麼手段,但是,應該是很嚴厲?至於慕子歸會怎樣,這個是他考慮的事情,跟自己無關。不過那一堆長老的手上應該沒有什麼確實的證據,否則以天羅教的勢力,不會找了這麼久都沒有找到,甚至要求助外人了。聽慕子歸適才說的那些話,聖女的接任,需要護法主持。如果他所說的白護法就是白的話,那麼還真的是沒有太大關係了。就算白真的會來,就算他見不到我的真面目,就算到時候我內功被禁制了沒有辦法給他傳音,但是,白是一定不會認不出我穿了女裝的樣子的。如果認出了那人是我,應該就會稍稍替我遮掩一下了吧?這樣即使我只擔了一個聖女的名頭,也應該有機會去查找天羅教中稍微機密一些的典籍,從而得到慕子歸真正的妹子的消息,以及——天羅的下落。
只是這樣子,或者有一些難為白麼?也罷,管那麼多做什麼?早處理完了這些事情,早點去找駱是正經。算盡天下如何,負盡天下又如何?只要我活著,便不能容任何人傷了我的人去。駱,你要是還記得你對我發的誓的話,就呆在那裡,一步也不許離開。至少,墨千機總不會放任你去做危險的事情,更加不會讓你受傷,也讓我找你的時候省點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