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番話說完,成了我錯愕不已,他的一詞一句就像是耳光扇在我面上,打得我鼻青臉腫愣頭愣腦。淒然落淚,轉首道「狐狸,莫非那高僧讓蘇小小的怨念散去了?」
狐狸低聲歎息,將我耳邊的碎發挽在耳後,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霂凝,你莫要太過自責,此事怪不得你。」
我頹然搖頭「若是我沒有離宮,或許她都不會死。她太過於自責了。」
狐狸將我扶到床邊,軟聲問道「要不要我點你睡穴,你先睡會?」
我點點頭,和衣躺在床上。狐狸幫我掖好被子「我點了你睡穴之後,你會昏睡三個時辰。等你睡醒了,我再來看你。」語畢指尖一點,我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轉瞬墮入夢中。
因為是被點了睡穴的緣故,我睡得極沉,彷彿只過了一瞬。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窗外精緻的燈籠隨著風輕輕搖晃,房間裡沒有點燈,綠鄂在旁邊的軟榻上打盹。我起身到桌邊喝水,綠鄂聞聲驚醒過來「主子,你醒了?」
我取了衣架上的披風搭在她身上,拍拍她的肩膀道「困了就去床上睡一會,這樣容易著涼。」
綠鄂揉一揉眼睛,起身道「已經是用晚膳的時間了,我們去用膳吧。」她打開櫃子取了一件金谷紋直身錦袍披在我身上「外面有些落雨,夜裡還是穿厚實些,免得感冒了。」
我將錦袍繫好,推開門走出去。不料下了台階之後竟一腳踩進了一個積水小坑,迷離繁花絲錦緞的繡鞋濕了個透,冰涼的感覺從腳底迅速竄至全身。綠鄂在後面撐著油傘,連忙扶住我「這石板地修得不平,路上有不少積水。主子,回去換雙厚木底鞋吧。」
我搖了搖頭,拉住她徑直往前走「鞋子濕了尚可以換雙乾淨清爽的,人死了卻不能再醒過來了。」
綠鄂見我心情不郁,便安靜的跟在後面撐傘,一路上默默無語。春雨下得綿細,淅淅瀝瀝的輕聲落在世間,荼蘼開得正好,略略有香味傳來,在雨中更覺得濡濕而不正切。
薛玉和狐狸撐了傘在外面等我,見我來了連忙迎過來。綠鄂蹙眉小聲吩咐旁邊的丫頭「將桌子下放一個大些的暖爐,主子濕了鞋襪。記得用銀碳,再扔些菀香進去。」
狐狸聽聞我鞋襪濕了,伸手想將我抱起,被薛玉從中打斷「抱什麼抱,她一路走來,想必已經受了涼,先進屋才是。」
我徐徐走過他們兩身旁,進屋在桌邊坐下。我本是不願意換鞋襪,被眾人弄得煩不勝煩,只能依言任安青脫下濡濕的鞋襪,又端了熱水給我泡腳,拿乾淨的絹子給我擦拭之後用生娟裹住,放在暖爐旁暖著。
綠鄂又端了薑湯給我喝下,辛辣和著溫暖從腹中蔓延開來。我放下湯碗,取了筷子吃菜。那比爾黯坐在斜對面不停的打量我,我聲音泠泠響起「你也不過跟他人一樣,看著我發呆。」
狐狸「噗嗤」一聲笑出來,那比爾黯面色漲紅的低頭吃飯。我亦覺得食不下嚥,可是又不忍讓他們擔心我,只好囫圇吃了些下去。
薛玉夾了一塊翡翠什錦給我,眸中儘是擔憂「你若是吃不下,喝些湯也是好的。靜閣的小廚房專門請了人十二個時辰候著,湯也是用文火保溫,你若是想吃什麼,隨時吩咐下去就是了。我和狐狸遷到靜閣裡的西廂住著,你若是有事情,隨叫隨到。」
我溫婉的點點頭,放下筷子「那我喝點酒好了。」
雪卉連忙讓一旁的丫頭準備了暖酒爐,架了一壺花彫酒暖著,又取了梅子和酒杯過來。薛玉和狐狸一人拿了一個杯子,陪我小酌幾杯。
我抿了一點酒,黯然道「我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是羞愧致死,我不能不自責。」蔡小小本是一個那樣溫柔靦腆的女子,是為了送我才遭遇車禍。沒有想到竟會因為我死兩次,我怎能當做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狐狸往杯子裡添了一粒梅子,溫言道「此事怎能怪你?她若是一個心術正的人,怎會被蘇小小的怨恨所控制。況且此事已經發生,無法挽回。就當是她為你的孩兒償命了。」
我悵然飲盡杯中酒,默默道「人世間諸事皆變幻無常,我與她一同被迫入宮,攪得宮中雞飛狗跳。最後竟然以一個自裁,一個出宮收場。」
雪卉為我添了些酒,輕聲道「主子,對於世人而言。蘇霂凝和蘇小小皆以葬身宮中,你總要為自己打算一點,不可沉溺於往事。」
薛玉亦安慰道「霂凝,你既然改姓為寒。又與宮中和丞相府斷了干係,自然就要與前塵舊事撇清關係。你現在是寒姑娘,是夢雨樓的老闆。」
綠鄂拿了乾淨的棉襪給我換上,之前濡濕的鞋子也已經烘乾了。穿在腳上回復了那種柔軟貼實的感覺,就像被一雙溫暖的大手捧住。我站起身來推開窗戶,雨還在下,綿細如煙霧「江南的雨與京城的雨果然是不一樣的,如針似線,煙雨朦朧,纏綿悱惻。春風不解江南雨,笑看雨巷尋客嘗。」
狐狸打趣道「霂凝是斯文人,自然覺著這雨是詩情畫意。卻不知道這梅雨時節東西容易發霉,讓那些個尚未裝裱的書畫都糊掉了,我這粗人只覺得這雨晦澀又漫長。」
雪卉端著酒壺過來為我添酒,我讓她回桌邊多吃點飯菜,接過她手中的白瓷酒壺,就著邊緣慢慢喝著。遠處的燈火被這煙雨模糊了,變成一個一個迷濛的光影。因為下雨,湖裡的水燈也沒有點,頭一次顯得這樣冷清。面上被風帶進來的雨絲弄得冰涼,喝了酒之後竟有了睡意。待他們用完膳之後,一行人撐著傘回了靜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