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陰雨連綿。人們的表情也因為「大善王」寧王即將別處死變得蒼涼傷感。熱鬧的西市被森嚴的銀甲軍隊圍得密不透風,寧王站在刑台上,頭髮頹唐地散開,雙目淡然,嘴角勾起一絲蕭瑟的笑意,無懼生死。
此刻的大明宮內,細密的雨絲籠罩住宮廷每一個角落,朦朧的雨霧下,一抹兒白影點亮了潮濕而死氣沉沉的空氣。
孤北臣一身清冷白衣,站在窗前,眉頭緊蹙,不知道是期待著什麼,又在等待著什麼。
離午時三刻不遠了,孤北臣歎息了一聲,如果那個女人再不出現,他真的會殺了李孝玨。沒有辦法了,赤炎跟去的人全部斃命,他再也找不到那個煙衣女人了。
如果那個女人是紫蘇,這次把孩子送給他,難道不是為了她四哥?
如若這樣,他要再次把她逼出來。
想到有可能見到活生生的白紫蘇,他的心臟嗡地一聲,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忽然,響起噠噠的腳步聲,一個白衣的小男孩兒滿是稚氣的小臉從門柱後面露出,怯怯地望著他。孤北臣認真地看著小男孩,想從孩子身上找到紫蘇的影子,可是找不到。
這真的是她和他的孩子?如果是,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爹爹。」小孩小聲喊道,雖然從來沒見過,他卻喊得特別自然。這個小人精。孤北臣深沉的目光接觸到小男孩變得溫柔了許多。他招了招手,小孩便得得地跑到他跟前,小手抓住他的長袍衣擺,要往他身上爬。
孤北臣雙臂一伸,抱起小男孩,指著院子裡一棵碧桃花樹道:「玉兒,你猜你娘會不會來見爹爹?」
孤凌玉聽不懂爹爹在講什麼,眨巴了下眼睛,「我娘說她死了。
既然死了,怎會跟他說話?真是童言無忌啊。孤北臣失笑,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問:「你怎麼認得爹爹的?」
小男孩兒這才道:「娘每日給我看爹爹的畫像。」
孤北臣忽然又生出一些希望來。既然給孩子看他的畫像,那就說明,他的娘親是惦記著他的吧。
如果那個人,果真是紫蘇的話。
「你娘這些年都在何處?」
小男孩稚嫩地回答:「在我大爹爹家。」
「你大爹爹又是誰?」孤北臣希冀從孩子口中摳出點什麼。可是小孩搖了搖頭,他什麼都不知道,連撫養他的人都不知道。「我大爹爹權力可大了。他是個大英雄。」
孤北臣陪小孩玩了一會兒,便把孩子遞給太監,轉身向宜蘭宮走去。
宜蘭正虛弱地躺在軟踏上,一身黑衣的老者正站在窗前,蒼白的髮絲由一根古松狀的簪子攏在頭頂,微閉雙眸,神情肅穆。
「齊王到!!」太監尖利的聲音響起,宜蘭忽然渾身顫抖起來,「爹爹,他來質問我了,女兒該怎麼辦?」
鳳舉先生冷笑一聲:「怎麼那般沒有出息。既然怕,就裝睡吧。一切由爹爹來應付。」
說話間,孤北臣踏入室內,一眼也不看躺在貴妃榻上的宜蘭,只抬頭淡淡看了一眼鳳舉,聲音不鹹不淡:「風舉先生今日可好?」
鳳舉聽他聲音客氣,便也客氣道:「回王爺,老夫身體一向安康。」
孤北臣沉默了一會兒,開門見山道:「本王到此,不為宜妃之事,只懇請鳳舉先生給本王一個真相。」
鳳舉道:「王爺想要什麼真相?」
孤北臣雙目閃過一絲痛色,不過很快恢復冷靜,一字一字道:「當年我誤傷王妃。只道她死了,多年來午夜夢迴痛心不已,總覺得自己隨她而去算了。其實她並沒有死,對不對?」
孤北臣聲音夾著無盡的悲哀,宜蘭本來窩在塌上裝睡,這時再也裝不下去。他口氣中的悲哀和萬念俱灰讓她嫉妒,因為他的悲哀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別的女人。
三年了,即使那個女人不在他身邊,他的心依舊遺失了,再也找不回來。
鳳舉聲音一貫地蒼老和平靜,道:「王妃的確死了。」
孤北臣雙目陡然血紅,厲聲喝問:「跟你們父女有關是不是?」
鳳舉一派泰然:「可憐天下父母心。老夫為了蘭兒,曾勸說王妃離開木蘭山莊。王妃自然不願,老夫便給王妃下了絕情蠱。」
孤北臣目光沉靜地可怕,聲音也冷冽低沉:「絕情蠱?」
「斷愛絕情。一旦心生思念,蠱毒便會發作。除非離開思念人千里之外,否則便會渾身劇痛,生不如死。」
孤北臣身子僵硬著一動不動,原來當日她執意離開,是被這老匹夫逼迫。
她並不想離開他的。
可是她為什麼不告訴他這一切。竟然一個人默默地逃走。
她總是在逃走!!!!!!!!!
風舉並沒有因為孤北臣情緒激烈而恐懼,只淡淡地敘述著:「當日王爺惱恨王妃出走,再加上刺客來襲,王爺七殤經發作,錯手一劍刺傷了王妃。其實她並沒有死,而是送到木蘭山莊調養,老夫為親自為王妃診治,治好了她的傷。同時也治好了王爺因為七殤經損傷的經脈。」
孤北臣若有所思,原來她沒有親手被他殺死。這些許年,他每日思及此處,便痛不欲生,原來,這一切都是誤會。他聲音已經嚴厲,眼睛也幽暗深沉起來,喝問鳳舉:「治好她的傷之後呢?」
鳳舉一貫地平靜:「傷好之後,老夫瞞著王爺,只說王妃死了。其實,老夫親自派人送她去了北平燕王部。」
孤北臣鋒利的視線猛地射向他:「你該死!!!」竟然把他的女人送給別人。
鳳舉垂首,依舊道:「當時,王妃自己要求去投奔燕王。老夫也是無奈。可是在去北平的路上,大雪封山,王妃蠱毒發作……送她的人回來稟報老夫,她確實死在了雪裡。」
他抬頭,明亮犀利的眼眸好不畏懼地看著孤北臣:「王爺醒醒吧,王妃她的確已經薨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