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愛成殤:蝶戀花 尋夫追愛 第二十二章 破陣(二)
    眾人走到東鎮石像棋局的石台之上。方才石台兩邊都是蜿蜒的山道。此刻進來的那個方向卻佈滿了濃重的林木。回去的道路竟然頃刻間堵死了。

    宜蘭躲在孤北臣身後,怯怯地問:「三郎,我們能回去麼?」

    孤北臣斬金截鐵地說道:「我一定讓你安全離開。」

    紫蘇心想,我呢,恐怕又是要為你陪葬吧。紫蘇怔怔地坐在棋局旁的石凳上,心中又開始糾結。

    孤北莫將恩銘放在地上,在棋局另一邊的石凳上一屁股坐下,突然狀似惆悵地說道:「我們都出不去,那三丑怎麼能得去?別給山中虎狼吃了!」

    歐家碧一直靠著石像,席地而坐,笑道:「二爺實乃重情重義之人啊!一個小小的三丑,都讓二爺掛在心上。」

    孤北莫翻了個白眼,道:「這個世道情意值幾金幾兩?說我孤北莫什麼都可以,莫要說我懂情義。人們都趨之若騖地趕往名利場,多耽擱於功名之中,我呢,只要寶劍名酒在手,名馬在胯,美人在懷,這才是男兒的全部意義!」

    紫蘇哼了一聲道:「如果二哥沒有這齊王府青侯的地位,哪來的寶劍,名馬,美人?」

    孤北莫歎了口氣,道:「紫蘇說的對。可是即使我身份高貴,也有想得到而得不到的東西啊。」孤北莫對著紫蘇,用唇語悄悄說道:「就是你。」

    紫蘇看看孤北臣,見他並沒有看自己,便狠狠地白了孤北莫一眼,霍地站起來,走到歐家碧那裡,和歐家碧並肩靠在石像上,坐在一起。

    歐家碧寶石一般璀璨的眼睛裡此刻溢滿了濃濃的憂傷,神思飄忽,彷彿飄向了未知的虛空。

    「追求虛無等於追求痛苦麼?」歐家碧突然咳嗽起來,咳嗽畢,眼圈卻紅了。

    紫蘇嚇了一跳,急忙問道:「歐姐姐……」

    歐家碧輕輕道:「我心裡一直有個人。」她眼神迷濛,悠遠的眼光彷彿望向了不知名的所在,喃喃道:「那年我才十五歲,當時還是臘月,哀牢山上寒風吹雪,他就裹著個藏青色的披風來了。」

    「他?孤北臣麼?」

    歐家碧搖了搖頭,只道:「不是他,只是一個故人!」語畢,臉頰不禁升起一道緋紅,然後眼神卻黯淡下來。

    紫蘇奇異,心想,歐家碧方才對著石像一直喃喃自語,定然是把那石像當成了自己的心上人了,便笑道:「他定然是個美男子吧?」

    歐家碧似乎想到了某人當年卓然自傲的樣子,微微一笑,卻也不否認,接著道:「他的眼睛真亮,好像哀牢山所有的雪都融在他的眼裡了……我自小在哀牢山長大,見到的男人除了師哥便是我師父,師父醫藥,天文,算術樣樣精通,被天下尊稱為鳳舉先生,然而卻自負才學,脾氣古怪,有時候甚至暴躁。師哥卻是溫和有度的人。我只知道師哥劍眉星目比師父好看,卻不知道誰會比師哥好看。可是那人藏青色的身影出現後,我就自動忽略了師哥。你說當時我的心中,他好不好看呢?!

    後來我隨侯爺來到江東,游離各地,才發現確實沒有多少人是比他還好看的。呵,總之,當時,我見到他便愣住了,變得呆呆笨笨的。我和師哥見他竟敢單槍匹馬上山,還敢直言見我師父,真是膽大包天。想當年,就算是皇帝要見我師父,還必須焚香淨身,等候三日呢。記得當時,師哥哼了一聲,說,那廝明明是不把師父放在眼裡。於是,我就站在屏風後對他說,『你必須先到停雲閣解開水龍八方陣,師父才會見你。』」

    紫蘇道:「你倒是跟你師哥一個鼻孔出氣!水龍八方陣又是什麼?」

    歐家碧神色一凜,「師哥的話向來沒錯,我從小便很聽他的——所謂的水龍八方陣,卻是個極其秘密的所在,也是算學極其艱深的機關。至今解開水龍八方陣的人寥寥無幾。這個說來話長,日後再給你講。且說他吧。我當時提出水龍八方陣本來是刁難他的,沒想到他既沒說明來意,也沒有胡攪蠻纏,只是眼神裡難掩落寞。那真是一種飛蛾撲火都在所不惜的神采呢,我看著他,竟然有些癡了。我衝口而出,問他找師父做什麼,或許我可以幫他。可是他搖搖頭卻不回答,便這麼下了山。」

    「然後呢?」紫蘇對這個故事有些迫不及待想聽的慾望,催促著歐家碧講。

    「這個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我當時也沒有在意。可是三個月後我正在練習師哥教的功夫,卻看到大雪裡,一道藏青色的身影,很是熟悉。竟然是他!他定然是帶著水龍八方陣的解法而來。三個月不見,他的兩鬢竟然全白了。我心裡不安起來,師父出外遊歷,不過個一年半載不會回來。三個月前的約定純粹是騙他,讓他知難而退,沒想到他竟然當真了,為了那個陣法,他一定是嘔心瀝血,否則年紀不過二十多歲,怎麼會兩鬢斑白?我當時心裡內疚,有些手忙腳亂,不敢親自去接他,而是喊出師哥去應付他。現在想想,我真應該多和他說說話,被他罵一頓也好,這樣的話,我如今回憶的時候就會多些念想,也會舒坦多了……」

    紫蘇心想,難道最後那人出事了麼?他們沒有再見面了麼?然而卻不打斷歐家碧。

    歐家碧雙眼明亮極了,追憶道:「可是,恐怕我想被他罵,他還不罵我呢!咳!師哥向他解釋了師父還在遊歷,三個月前只是騙騙他。本以為這也不是什麼多大的事,可是他一聽到師父不在,竟然哇地突出好大一口血來,血染紅了他的青衣,他那一刻的神情,唉,我永世都忘不了……那是萬念俱灰,毫無生意啊。我當時心被揪了起來,只恨不得吐血受傷的人是我。他研究了水龍八方陣三個月,這三個月傷害了心脈,身體已經不好了。看吧,都是因為我那句戲言,我明知道他找不到師父,卻還戲弄與他,真是該死。」

    「他為什麼急於找你師父?後來呢,他就這麼走了麼?」紫蘇問道。

    歐家碧苦澀地搖了搖頭:「如果知道他為什麼找我師父,我就是下刀山,下火海也要替他把事情辦了。估計是找我師父治病吧。師父醫術冠絕天下。除此之外,我實在找不出其他的原因了。當時那人吐了血,身體很是虛弱,然而他歎了口氣,道:『既然找不到你師父,那我有問題討教閣下。』原來他要和師哥討論那個水龍八方陣的解陣之法。他們便關在屋裡討論陣法。我擔心他的狀況,便站在屋外等他們出來。看他們一直不出來,我便將窗戶紙捅出一個縫,偷偷地看他……」說著,歐家碧臉上又是一陣緋紅。

    紫蘇也想到了自己七夕那晚,第一次看到孤北臣的樣子,臉不禁也是一紅。

    宜蘭此刻在孤北臣懷裡睡去,孤北臣靜靜地坐在那裡,微閉雙眼,或許也在聽歐家碧說話呢。

    歐家碧接著道:「他們一直討論了一個晚上,我便也在雪地裡站了一個晚上,看了他一個晚上,那個晚上,他整夜地咳嗽,咳出一攤攤血來,他的眉頭從來沒有舒展開過,總是帶著濃濃的落寞和憂愁。我也不由自主地內疚,心疼起來,跟著他落寞哀愁起來。第二天早上,他們打開門便看到了我鼻頭凍得紅紅,渾身顫抖的狼狽樣子。他當先走了出來,看到我詫異了一下,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將身上的披風披到了我的身上,歎了口氣,然後下山了。他當時身體很虛弱,單薄的彷彿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走,我害了他,他卻怕我冷,來關心我。可是,我還是只能怔怔地看他的身影消失在白雪茫茫中,卻無能為力。我門中有規定,門眾弟子不能私自下山,不然我當時就跟著他下山了。現在想想,我真後悔當時沒有勇敢一些,跟著他——那次之後,我聽見師哥說,他算是天下中他少有的佩服之人,其實,他也是我除師哥師父之外,頂佩服的人了。後來,我越想越難奈哀牢山的寂寞,於是,幾天後,我瞞著師哥,偷偷地下山了。」

    「然後,然後呢?」 不管怎麼樣,他們如今都不在一起。可是中間的種種,倒是耐人探尋。或許是兩人度過一段美好的江湖生活,然後漸生情愫,然而終究不能廝守,只能相忘於江湖。或許是情人成仇,各為其主,現在老死不相往來。

    歐家碧神色突然落寞起來:「那個時候很小,什麼也不懂,在江湖裡遊蕩了半年,愕然發現,我根本不是遊歷的,我只是想再看看他,只要再看到他,我就高興了,軟了,服氣了,死也情願了! 可是直到今天,我也再沒能找到他。」

    「什麼?你們再也沒見過?」這倒出乎紫蘇的預料。

    「其實他在世間還很出名的,世人都說,殷公子去了哀牢山之後便失蹤了。沒想到我竟然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我這些年來一直在想,他會不會死了,如果死了都是我害的,那我就把命賠給他……」歐家碧雙眼通紅:「那件披風我時刻待在身邊,每晚細細地撫摸,彷彿在撫摸他的臉龐……」

    歐家碧的臉上滿是苦澀:「我們只見過兩面,我卻苦苦地等了他十餘年,跑下山遊蕩了十餘年,你知道麼,我的師父知道我私自下山,震怒,跟我脫離了師徒關係。我還傷了最疼愛我的師哥的心。他為了找我也私自下了山,被師父震怒之下打斷了腿,如今不知道去了哪裡。看啊,為了一個虛妄的執念,我竟然傷害了我最親的人。可是我真的沒辦法,自從見到了那人,我的眼裡竟然再也看不到其他男子的存在了。我知道我是愛上了他,愛得刻骨銘心,」歐家碧說到最後,輕輕地抽噎起來:「可是,可是,他卻並不知道……他在哪裡啊,生還是死啊,誰來告訴我?」

    活著,她等不到他,是痛苦。

    死了,她內疚,更是痛苦。所謂的情,所謂的愛,在時間的磨礪中更見坎坷,也沉澱了青蔥的艷麗。

    紫蘇驚訝,他們之間不過見過幾面,並沒有深刻地相處,歐家碧竟然為他鎖了一世的心。這也算是人間奇情了。只能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撫慰她。別的,似乎說什麼都不合適。

    歐家碧好半天才平復過來,道:「後來我在哀牢山徘徊,遇到了前去求醫的侯爺,成了侯府的幕僚。這麼混日子。」

    紫蘇幽幽道:「你為什麼選中侯爺呢?天下比他公道的門閥如此之多。」孤北臣如此跋扈,那麼難伺候啊。

    孤北臣眼睛霍地睜開,瞟了紫蘇一眼。

    歐家碧神思又飄忽起來,半晌才道:「大概是他們長相有幾分相似吧。」歐家碧抓住紫蘇的手道:「如果那人,那人能出現,何止被他欺負,哪怕他讓我死我都是甘願的!你比我命好,至少,侯爺還在你身邊,你們還能朝夕相處。」

    「歐姐姐,你真是個好女人,可是我不行,我不會為任何人死的。」紫蘇猛地喝了口酒,眼神堅定起來:「如果他不愛我,我也不愛他,我自小就不是個無私的人。只知道誰對我好,我便十倍地回報他,誰對我不好,我即使不能將他怎樣,卻也萬萬不會再對他好了……歐姐姐,那人叫什麼名字,長相如何,我四哥權力極大,而且可是萬事通,我寫信讓他幫你找。」

    歐家碧道:「他叫殷野宜。他名氣雖然很大,可是,也是個落寞的人……」歐家碧有些支支吾吾的,並不說殷野宜具體的身份,「估計你那神通廣大的四哥也找不到他吧。侯爺動員他所有的勢力已經幫我找了這麼多年,不也還沒找到?!」

    「他長什麼樣子,我幫你找。」

    歐家碧背靠著身後的石像,道:「跟他很像。」

    紫蘇站起來,圍著石像觀察了一圈,只見那石像面目模糊,渾身灑脫磊落之氣,只是眼眸有著濃濃的黯然與蕭瑟,渾身是那種讓人淚為之流,血為之湧的神采。紫蘇輕輕地歎了口氣。唉,不清不楚的,可讓她怎麼找?再說東鎮教立教幾百年,這石像中的人怎麼也不可能是歐家碧心中的那人。想來是歐家碧思念心切,有些犯糊塗了。

    然而卻不打擊歐家碧,只道:「人多力量大,總會找到的。只是那殷公子恐怕也是東鎮教的人吧。」

    歐家碧神色猛然一凜:「夫人真是聰明。他確實是東鎮教中的所謂的魔頭。如今十幾年過去了,他也將近四十歲了。據說年輕的時候殺了很多人,所以名聲很壞。可是我卻看不出他有多麼嗜血。」——

    突然孤北臣喝道:「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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