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千紫從地上爬起來,撲到床邊,抓住他的衣裳,忍了又忍,沒有哭喊出來,只是顫聲弱弱地問他,「司空哥哥,我求求你告訴我,我師父去哪兒了?」
司空千蓮閉上眼睛頓了片刻,然後看著她,柔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髮,倦倦笑道:「他就在天上,天庭……多聞天王毗沙門的浮屠舍利方寸地。」
蝦……蝦米東西?
「嗯,那個……司空哥哥,你能不能說國語啊?」
司空千蓮苦笑了一下,拉她坐到床邊,將她的頭攬進自己懷裡。
封千紫抬頭看他那複雜的笑容,心中立刻浮現出了兩個字——悲催。
「那是什麼地方?」她小心翼翼地問。
「方寸之地。」司空千蓮異常艱難地說出這四個字來,悲愴地笑了起來,「巴掌大小的地方,僅夠他站著。」
封千紫暗恨自己的理解能力實在是太差,她咬著下嘴唇,想了半天,也想不通那巴掌大小的地方,夠師父站著的地方是個什麼地方。
忽然她想起了壓了孫悟空五百年的五指山,難道……難道師父是在一個空間十分狹小,狹小的只能夠站著,不能活動的一處所在?
她掙脫司空千蓮的懷抱,她看著他,看他哀傷的眼神,看他疲倦的面容,她直到此刻才發覺他的臉白的像張紙。
「你一直在想辦法救我師父是不是?」
他點頭,默認。
「為什麼?我師父為什麼會被關起來?」
「不止你師父,冥君夜旋玉和四海蛟族的龍王也都相繼被請上了天庭,只不過他們的待遇比你師父強一些,眼下,老頭子唯一要對付的,就剩下我了。」
「玉帝?」封千紫見司空千蓮點點頭,「他對付你們做什麼?他已經是天下最高的統治者了,他還想怎麼樣?他難道要衝出地球稱霸整個銀河系來個星球大戰不成?」
司空千蓮無奈地笑了一下,「天庭大劫將至,他不過是想把我們這些對他有威脅的人先控制住罷了。」
封千紫恍然大悟,她怎麼就忘了天庭即將被打劫這件事呢。
「是了,除了這個老不死的誰也做不出這種事情來……」她怔了一會兒,「他很有可能得了妄想型精神病,狹隘自私,多疑敏感,應該找個心理醫生給他治治……」
她自言自語,眼神發直,司空千蓮心疼地將她摟在懷中,「小紫,你什麼都不用管,也別擔心,安分守己地把你這墜仙印去掉,一切,都有我擔著。」
蠟燭燃燒了一半,燭火搖曳,暗夜寂靜,窗外月明如素,偶爾幾聲蟲鳴,如此靜謐的夜晚,師父,你能看見月光嗎?你那裡有荷花香嗎?知道小紫在想你嗎?
她爬上床,依偎在司空千蓮的身旁,「司空哥哥,你給我講講我師父吧,我好想他,我,我覺得我,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一個人,想得我都想把自己撕碎了……」
司空千蓮身體僵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師父,是個絕色的美人……」司空千蓮為了滿足她的相思慾望,終於開始講述他的愛情故事了。
封千紫一聽他這開篇,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摸了摸胳膊,果然起了一層厚厚的雞皮疙瘩。
司空千蓮瞪了她一眼,她趕緊諂笑道:「你繼續,繼續。」
原來,這司空千蓮竟然是玉帝的侄子,七萬年前與赫連清歡在蟠桃會上相遇,相識,第一眼,他便喜歡上了這個風華絕代的男子,但是他知道赫連清歡與白青霓有婚約,就算是沒有,他們也是不可能的。
一直到三萬年前,他忍受不了自己不容於天下的愛,決絕地墜仙成魔,打算永遠都不在與赫連清歡見面。
但是,他卻忘不掉他,四處安排眼線,甚至尋覓了許多有仙資的凡人送去天姥山修煉,無非就是想多得到一點那人的消息。
「一萬年前,我得知鳳凰羿寧與紫霞仙子的私情事發,心知我這個魔君身份沒有說情的資格,但是清歡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可是一直到鳳凰和紫霞被放逐了,他才姍姍來遲,當時我沒有在現場,只聽說他一劍砍斷了斬妖台的鎖鏈,我曉得他心中鬱憤,但是我更恨他,有什麼天大的事情放不下,若他早來一步,玉帝不敢不給他面子,我當時就想,他難道就是這樣一個人嗎?冷心,冷情,他不過是個神仙罷了,又不是佛祖,幹嘛把自己弄成一副超脫於萬物的德性,恨歸恨,我還管不住自己的心,心心唸唸的全是他……」
萬年前的往事,如浮光掠影,一夜無睡,訴說情迷。
「我猜我師父肯定是遇到特重要的事情了,不然他不會不管鳳凰哥哥和紫霞姐姐的。」封千紫坐在床裡面,靠牆抱膝,望著那燈花。
「我知道,但是我的手下沒有一個知道他在那一天夜裡做了什麼……」司空千蓮望著床上的雕花床櫳思緒萬千。
「司空哥哥,你,你把那盒子給我看看吧。」封千紫晃著他的胳膊。
司空千蓮看了她片刻,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將那盒子托在了手心上,封千紫伸手便拿,卻被他按住了,「看了,可不許多想。」
「我知道,我師父給你的嘛,我不會搶你的。」封千紫奪了又奪,才將那盒子拿在了手中。
大氣都不敢出地將盒子打開一條縫,再慢慢向上掀開,她的臉色隨著盒子被打開而變得發紫。
「行了,快還給我吧。」司空千蓮見她面色不善,趕緊拿回了盒子,吹口仙氣將它收了起來。
封千紫看了看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你真好命。」
「說了讓你別多想的……吃醋了?」司空千蓮竟然有些羞赧,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
「神經……」封千紫打個哈哈,「我跟你一個小受吃什麼醋啊!」
「我又不是妖,我是墜仙的魔,不是豺狼虎豹什麼的,你為什麼總是叫我小獸?」
封千紫看了一眼即將燃盡了燈花,翻身下床,用手對著司空千蓮指指點點,「我喜歡叫你小受,你本來就是個小受,你不是小受難道叫我師父做小受?你別做夢了,我師父怎麼看也是個攻,你這輩子都別想翻身了!」
她胡言亂語了一通,走出了司空千蓮的房間。
「又去池塘澆荷花?你那血有妖性,別把那一池子荷花給我毀了。」司空千蓮的聲音細細地傳出來,傳到她的耳邊。
「我回去睡覺啦!」封千紫像趕蒼蠅一樣地在耳邊揮了揮,把他的聲音揮散了。
回房間的路上,她踩著從大殿的窗欞灑進來的月光慢慢走著,一旁的香薰爐子裡的灰已經涼燼了,瘦盡燈花,又是一宵。
時至淺秋,夜風順著窗稜細細地吹進來,她抱了抱胳膊,進了自己的房間。
默默地走到床邊坐下,她試圖什麼都不去想,試圖學著師父的樣子神遊太虛,試圖回想一些令人愉快的事情,可是她的腦子裡總是閃現出一樣東西。
那只盒子裡裝的,是一縷青絲。
她的師父,赫連清歡的一縷青絲,他將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送給了另外一個人,他想告訴那人什麼……他向那人承諾了什麼……
「你送我這麼大禮,我這輩子都還不起了。」
「我送你的,不是讓你這輩子用的。」
「三萬年了,你,你可有……想過我?」
「……想過。」
她望天一笑,接著便歎了口氣,繼而覺著眼熱,暗罵自己沒出息。
煙月寒,夜靜闌,紅影濕幽窗,莫道不淒涼。
是哦,好淒涼啊,是不是十六七歲的孩子都是這樣憂傷的?
十六歲是花季,十七歲是雨季,看來,她的雨季已經提前到來了。
東海之濱,封千紫坐在一塊巨大的黑色礁石上,海風漫漫,浪濤拍在礁石上,濤聲陣陣,海鳥啾鳴。
夜釵走到她身後,輕喚了一聲:「小紫。」
封千紫回頭看他,西邊彩霞滿天,夕陽西下,幾抹絢麗的色彩塗在夜釵的臉上和身上,益發顯出他與眾不同的貴氣與矜嬌,她忽然想起,初次見面時,他那一身淺金色的衣裳,還有那張不諳世事的臉,一瞬間,恍如隔世。
她燦燦一笑,「小叉子,現在要見你一面,好難哦。」
夜釵走過去,走到她面前,眼神中的成熟代替了往昔的稚氣,「小紫,璃鳶說你找我,我知道,你要問掌門師伯的事情,我坦白告訴你,我太爺說了,等天庭大劫一過,便會立刻釋放君上的。」
封千紫呆呆地看著他,不過個把月不見,就這麼生疏了,連說出來的話都這麼見外……
連環情未已,物是人已非……
丫的!
她上去推了他一把,「你個死叉子,你裝什麼蒜玩?你跟我玩深沉是不是!你跟我玩睥睨是不是!你跟我玩傲視群雄是不是……」
她推了他一把又一把,終於忍不住心中巨大的憤怒——脫了鞋,舉了起來,「我叫你裝,我叫你裝……看我抽不死你!」
夜釵本來還用異常深沉的眼光看著她,被推了幾把都沒有還手,最後看見她竟然舉著鞋底子抽了過來,立刻沒了繼續玩深沉的心思,躲閃了一下,返身就跑,並且大喊大叫道:「不帶這麼玩的,你想比劃咱們比劍,哪兒有你這樣的小潑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