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心殿內,赫連清歡坐在墨棋妙居內安靜品茶,白青霓站在窗前掐指算了又算,終究是勘不破這天庭大劫從何而來,「玉帝這麼做……他難道還怕羿寧哥哥和紫霞從虛荒界逃出來犯上作亂不成?」
「他不過是防患於未然。」他向來話少,但是句句都戳在點上。
白青霓頓了一下,「玉帝是什麼樣的人,師兄比我更清楚,他……無非是拿你作人質罷了。」
赫連清歡微微搖頭,「天庭此番大劫,沒有定數,我每每測算,均是瞬息萬變,相信玉帝也是為此憂心,這六界中他所忌憚的無非是我,冥君夜旋玉,以及四海蛟族,和……千蓮,我此次前去,一來,為使他放心,二來,若真有不測風雲,我亦可相助一二。」
白青霓沉默不語,曉得此事已成定局,無奈轉了話題,「若水,可好?」
「她很好,已經找到了慕辰君,可惜這一世,他還是不記得她。」
「……也不錯,最起碼,她知道他在哪裡……師兄,我的珠子呢?」
赫連清歡定了一下,「我送人了。」
白青霓一愣,倒吸一口氣,張嘴又不知如何開口,終究鼓了鼓勇氣問道:「你找到他了?」
「不太確定,你該知道,若果真是他,他和你一樣,也是喝了忘魂水的。」赫連清歡舉杯輕啜。
白青霓此時已然沒了空虹仙子的空靈姿態,完全一副小女人的樣子,失魂落魄道:「我明白,找不找得到他,我倒是不太上心,我只想找到另一個。」
赫連清歡突然道:「他身邊有條小魚……」說到此,他便打住了,不確定的事情,還是不要講得好。
白青霓不明白師兄為何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她明白師兄的個性,若不是有什麼重要的疑慮,他絕不會莫名其妙說這麼一句,但是,他既然頓住了,便是他還沒有弄清楚的事情,她追問,恐怕也是徒勞。
「師兄什麼時間動身?」
「明早,我會帶上夜釵,他家有事,他該回去……」赫連清歡停了一下,「剩下的孩子,你看好。」
白青霓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了,笑道:「你放心,我會幫你照顧好你的好徒弟的,一定不會冷著她餓著她。」
赫連清歡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這次倒沒有咳嗽,他端著手中的茶盞緩緩道:「我便是要你看好她,上次她曾在幽冥殿內妖變,我救她回來之後,封印了她全身八道死穴,這幾日我帶她出門遊歷,觀她品性純善,若是沒有什麼大的刺激,該不會再有異變,但是不可不防。」
「師兄!」白青霓渾身一震,向前一步,復又退了一步。
這一段時間以來,她經常看到他們師徒二人相依而坐,談古論今的情景。
原以為失了鎏金火鳳,上蒼又送來一個封千紫,師兄一顆心總算有了一絲暖意,那往昔清冷的面容也變得柔潤了幾許。
她曾妄想將來有那麼一日,會是皆大歡喜,卻原來……
師兄,你成了仙,便真能保持如此虛靜之心,便真是視天下萬物如芻狗嗎?
那為何一萬年前,鳳凰羿寧與紫霞仙子被放逐之時,你能一劍砍在斬妖台上……
原以為你心中還有凡塵俗世的愛念嗔念……
是羿寧對你太過於重要?還是封千紫對你不過是一個……
越想越冷,白青霓漠然不語,縱使成了仙,她依舊不能超脫。
玄珠閣內,三個女孩偎在一張床上,東倒西歪地擺弄封千紫帶回來的禮物。
「小紫,這趟跟師伯出門,長了不少見識吧?」祝展顏十分羨慕地問。
「嗯!我覺得我長大了很多,知道了人心險惡,不能輕易相信別人的話,唉,這個世界太複雜了!」封千紫一邊捏著從集市上淘來的彩泥,一邊感歎。
祝展顏說道:「其實他們妖魔界的人這些年來都很老實的,只是做事不像我們這麼守規矩罷了。」
宮惜斜斜地靠在封千紫的枕頭上,「那還不是因為魔君司空千蓮定的規矩嗎!若是沒有他的震懾,那些小妖小精小魔什麼的還不把這天下攪得雞犬不寧!」
「司空千蓮是誰?他很厲害嗎?」封千紫問道。
「他……我不太清楚,三萬多年前便已墜仙,墜入了魔界,聽我姐姐講,他以前和掌門師伯是至交……」
「是嗎?唉,你說這好好的神仙不做,幹嗎要墜仙啊?魔界很好玩嗎?還有那個晨霄仙子秋若水,竟然跑下凡間來開飯館。」封千紫大大地搖頭歎氣。
「你遇到晨霄仙子了?」宮惜十分驚訝。
「嗯啊!」
「她……當年是為了一個男人才墜仙的。」宮惜若有所思。
「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是有那麼個男人,看上去像個窮酸書生,哦,我明白了,這就像七仙女和董永,就像牛郎織女一樣的故事,原來這種事情還不少啊!」封千紫恍然大悟。
祝展顏在一旁聽著,突然問道:「這仙界不是允許婚配嗎?怎麼還要淪落到墜仙的地步?」
宮惜略略有些不屑,「那也要指定的才行,不允許私自定情,就像晨霄仙子吧,好像是有一位很厲害的仙君看上了她,希望能和她結為連理,她卻偏偏喜歡上一個凡人,中間有多少曲折的故事我也不曉得,但是我想,若不墜仙,恐怕她是無路可走了。」
「這麼慘啊……」封千紫連連搖頭,終於捏好了一隻五顏六色的小兔子,拿在手中端詳,「萌萌,你看像不像你?」
她轉頭一看,萌萌已經在它的小籃子裡睡著了,晚飯的時候,萌萌一直勸她放開胸懷,不要總是想著那件恐怖的事情,自己還煞有介事地灌了兩杯,結果就醉倒了。
「聽你這麼說,墜仙也挺好的,要是兩情相悅,一起墜仙,不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管他什麼仙,什麼魔的。」祝展顏倒是想得開。
「不是那麼回事,天界為了懲罰私自定情的人,會讓他們喝下忘魂水,這樣,他們就會忘記彼此,墜入紅塵或是妖魔界,若是還能相遇相識相認,才能在一起,可是這天下……我都沒有聽說過有一對情人有好結果的。」宮惜越講,神色越是黯然。
「這麼缺德?這誰定的規矩啊?獨裁!專政!法西斯!」封千紫又怒了,摔了彩泥。
「天界的規矩,自然是天庭定的。」宮惜神情有些恍惚,隨手從腰間摸出只淺色浮光的荷包來,輕輕揉著。
「那夜小釵怎麼就敢悔婚?丫的,就知道是這樣,高幹子弟,就這點好處,有錢有權又有勢,我叉,我叉,我叉叉叉……」她捏著那一大團彩泥洩憤。
祝展顏和宮惜對視一眼,又看看她,無奈地搖頭。
「我姐姐和鳳凰哥哥就是不肯喝忘魂水,才被放逐到虛荒界的。」宮惜望著虛空的某一處,怔怔地說。
「對了,你們找的火蛇膽夠不夠了?」封千紫一下來了興趣,「小惜你是不是想把你姐姐和鳳凰哥哥救出來啊?」
宮惜慘笑道:「我哪裡敢,我只是……想姐姐了……想去看看她……那裡天寒地凍……我身體弱……她見我去了,會罵我的……」
她眼中閃起了淚光,她憶起小時候自己生病時,都是姐姐抱著她,哄著她,給她講故事,她喜歡跟在她身後,模仿她的動作,模仿她的語氣,模仿她說的話——
「羿寧,我不奢望能和你長相廝守,遠遠地看著你就已足夠……」
便是這句話惹來了滔天大禍,便是這句話使得她們姊妹分離,參商永隔。
她悔,她恨,她哭,她愁,她傷……
「我想去那裡陪她,說一句,對不起。」眼淚終於流下來,她不動,不擦。
封千紫蹭過去,幫她擦去淚水,「小惜,你別傷心,我幫你,展顏也會幫你的,還有子央哥哥……」
「別告訴他……」宮惜哽咽說道:「我不想連累你們,到時候,我一個人去就好了。」
祝展顏嗔道:「你這是什麼話,我們也是姐妹,誰還怕你連累了不成?」
「就是就是,再說,你又不是劫天牢,不過是探監嗎,對了,那個地方在哪裡呢?為什麼那麼冷啊?」
「我也沒有去過,據說是極南之地,要飛到天的盡頭,那裡是一片雪川,毫無人煙。」
「南極啊?」封千紫瞪著眼睛問道。
「什麼南極?」
「哦,我們那裡也有好冷好冷的地方,就叫南極,我沒去過,不過我看電視上演過,要穿羽絨服,好厚好厚的犛牛衫,帽子手套大靴子,渾身上下除了眼睛在外面露著,全都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你們電視上演過?」祝展顏好奇地問道:「那你肯定知道那裡是什麼樣子了?」
「差不多吧,我想,南極跟你說的什麼虛荒界應該差不多,這就好,我們叫織紗苑的姐姐給我們做幾身羽絨服,再用犛牛的毛給我們織幾件毛衣,還要準備雪橇,滑雪板,指南針,手電,打火機,帳篷……」封千紫一邊向一邊說。
「要那些東西做什麼?」宮惜問道。
「哎對了,我們是神仙啊,不用那些東西的,但是總不能穿著裙子去南極啊,衣服還是要準備的。」封千紫醒悟了。
「衣服……不能讓織紗苑的姑娘們做,師父會知道的,我到山下找人間的織造坊做吧。」祝展顏想的倒是周到。
三個女孩喋喋不休地討論到後半夜,終於散了。
封千紫挨枕頭就著,呼吸均勻地做著美夢。
萌萌翻了個身,睜開一雙紅紅的兔眼睛,起身坐在小籃子裡,靜靜地看著她。
第二天一早,封千紫就得到了師父要去天庭的消息。
「師父,你不帶我去?」她拉著赫連清歡的衣袖,撅著粉嘟嘟的小嘴。
「為師去辦公事,帶你做甚?」赫連清歡站在雲頭,佯作斥她不懂事的樣子。
「那小叉子怎麼也去?」她沮喪地鬆開手,對著夜釵翻白眼。
「我家裡有事,我肯定要回去的,」夜釵也是依依不捨,「你好好練劍,等我回來了我們接著比劃。」
封千紫知道自己肯定是去不了了,洩氣道:「那好吧,你們早些回來啊!」
「知道了。」夜釵想抬手拍拍她,卻終究還是忍住了。
「還有啊,小叉子,去了你家,要照顧好我師父,知不知道?」
「知道了。」
「給我師父安排個清淨的園子住,別叫人吵到他。」
「知道了。」
「要是有酒會,你看著我師父,別叫他喝那麼多長思仙。」
「知道啦!」夜釵不耐煩了,「那是你師父,那也是我師伯好不好?」
赫連清歡不理他們,自己站在雲頭,遙望玉水長天,天風漫漫,仙袂飄飄,天水碧色的長衫宛如一泓流水,在雲天上流轉不停。
眼看赫連清歡帶著夜釵就要走了,封千紫又喊住了他,「師父,你下來,我有話告訴你。」
赫連清歡回身來看著她不動身形。
「真的有話要說,我不騙師父!」封千紫急道。
赫連清歡頓了一下,下了雲頭,來到封千紫身旁,「什麼話?」
封千紫勾勾手,湊近了赫連清歡,抱住他的脖子,赫連清歡無奈低下身來,就聽她在耳邊輕聲說道:「師父,你每天睡覺之前都要想想小紫啊,小紫每天也會想師父的。」
說完了,她竟然突如其來地咬了他的耳垂一下。
赫連清歡猛地站直了身體,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拂袖斥道:「胡鬧!好好在家學習,我桌上放著一本六合全書,待我回來,你要全部學完,我會考你。」
說完,他飛上雲頭,攜夜釵倏忽間飄遠,消失在封千紫的視線之內。
「知道啦師父——記得我說的話啊——」封千紫一邊擺手,一邊大喊,心中像是吃了蜜一樣甜,神仙哥哥,我咬你這一下,足夠你想我一陣子的了,咦嘻嘻嘻,啊哈哈哈……
自古少年輕別離,總以為分分離離乃是常事,卻從未想到過,某一時的分離,再相見之時,卻是連環情未已,物是人已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