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太皇太后楊祥芷還是同意了婚期提前,天意——畢竟誰也不能違抗,皇上大婚定於十月初九。
內廷傳出旨意,昌正王為迎親使,統領皇上大婚諸事宜。
承平十二年十月初九,皇上大婚。
天還是黑漆漆的,宇文治就起來了,一個人站在攬月亭上,目視東方,等候日出,今天是個大日子。
天還沒有亮,不過那種濃的化不開的黑慢慢轉淡,好像是誰在這一團黑霧裡潑了一盆水,這團黑霧被稀釋,漸漸氤氳開,變成淺薄的灰,天空掛著幾顆睡眼惺忪的星星。淺薄的灰也越變越淡,淡成魚肚白色,逐漸成淡藍色,像一塊繃緊的淡藍色綢緞,天邊開始發亮發紅,那幾片疏疏落落的浮雲也染紅了,猶如美人腮邊的那一抹酡紅。就是一瞬間,美人睜開秋水般明眸,歎息般逸出唇邊第一聲呢喃,霞光四射,先是一角、然後半圓、全圓,如輪的旭日躍升而出,猶如火球騰空,光影閃爍,千變萬化。
太陽已經完全出來了,一片明亮,天空像那湛藍的海,紅日當空,宇文治從未見過這鮮紅如此之紅;也未見過這鮮紅如此之鮮。
宇文治沐浴在金光中,明黃的龍袍反射著太陽的光芒,閃閃爍爍,宇文治伸展開雙臂,清晨的風吹起他頭髮,袍袖,有一種要乘風而去的錯覺。
山坡下隱在暗處的方起道瞇著眼睛仰望著宇文治,嘴角泛起一絲微笑,覺得渾身充滿力量,不自覺地握緊刀柄,好像蓄勢待發的豹子。常躬情不自禁跪下,老淚縱橫,哭道:「先皇,先皇啊。」
宇文治跪在太皇太后楊祥芷腳下,端端正正磕三個響頭,朗聲道:「孫兒治參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今孫兒大婚,敬請太皇太后訓示。」
太后梳著高高的三股飛髻,莊嚴端莊卻又死板,面色暗淡蕭索,臉上堆砌著慈祥的微笑,儘管擦著細白的粉,可是眼角掩飾不住的皺紋,那些粉填在這歲月的溝壑裡,怎麼也抹不平,太皇太后也老了,宇文治以為太皇太后永遠也並不會老,永遠會如一座高聳入雲的高山擋在自己前面,遮天閉月。可是再美的美人也有花殘粉褪的一天,再強的英雄也有遲暮的一日,楊祥芷,這個女人中的英雄,畢竟還是老了,已經顯出老態了。這個認知既讓宇文治高興又讓他心酸。
太皇太后楊祥芷也在端詳著宇文治,在自己印象中,皇上一直都是肉肉嘟嘟的小嬰孩,會撒嬌,偶爾會充老成,小大人似地,但是一直都是在自己的掌握中,他不管怎麼折騰怎麼耍心機但都是在自己容忍的範圍裡,在自己手掌裡,只要自己不願意,手指收緊,他就得哭著喊著求著自己。可是恍惚就是一夜的時間,這個孩子長大了,身材修長,眉目如畫,面色微黑。沉毅,眼睛幽深,有凌厲的光閃過,雖然極力掩飾。這個孩子面目後有平安的影子,可是平安的影子淡淡地隱在這個孩子後面,極淡極淡,猶如一道墨痕,可是宇文治濃墨重彩的畫展開,幾乎完全遮蓋了這道墨痕,仔細看,墨痕的神韻還在。
太皇太后攙著宇文治的手,將宇文治拉起,宇文治的手指修長,關節有力,把楊祥芷手都蓋住,楊祥芷心裡說不出的滋味,複雜難言,高興有點,心酸有點,痛苦有點,悵然有點,希冀有點,失落有點,這些滋味攪和在一起,扯得楊祥芷面皮不知該如何,是舒展還是緊縮還是似笑非笑,糾結半天終於控制住自己面皮,舒展開慈祥的笑容,端過一個小碟子,裡面放著一片百合一截藕,笑道:「天下都是皇上的,本宮就圖個好意頭,百年好合,佳偶天成。」
宇文治接過,吃下百合和藕,笑道:「孫兒謝太皇太后,這天下可不是孫兒一人的,這天下是宇文家的,孫兒這艘小船,還得皇祖母掌舵,把著方向呢。」
太皇太后看著宇文治出門,陽光在宇文治週身的輪廓形成一圈融融的虛光,楊祥芷瞇縫著眼,看見陽光中的浮沉,起起伏伏,像是正在演繹誰的人生。
握在自己手心裡的那個濕著羽毛,抖抖索索,怯生生的小家雀,迎著陽光,甩干羽毛,舒展翅膀,就要成為翱翔高空的雄鷹了,也許,這本來就是只雄鷹,只是故意偽裝自己是只小家雀,再也不能把它握在掌心了。也許,自己是真的老了。
宇文治又到陌離宮拜見左太皇太后楊麗華,宮女遞出左太皇太后的話,「老身乃檻外之人,不再理會紅塵俗事,不見也罷。」送給宇文治一柄犀角麈,寓意時時拂拭心頭塵埃之意。宇文治端端正正叩頭,拜領了犀角麈。
又轉去百福宮拜見太后楊紫欣,楊紫欣穿著繁複的朝服,手裡拿著串佛珠,一粒一粒摩挲著,數著,靠著這一串佛珠數過光陰,數著數著,窗前的光線由明變暗,又由暗變明,數著數著,銅鏡裡的嬌顏被殘忍的光陰鍍上一層灰撲撲的顏色,明眸善睞的妙目變得暗淡迷茫。楊紫欣覺得看著時光流逝是件多麼美妙的事情,就恨它走的太慢,恨不得拽著它飛快地走,這樣自己就能老得快一點,再快一點,這樣自己就能離平安近一點,再近一點。平安在那個冰冷的地方等候太長時間了,幸好有李群陪著,可是平安應該還是想著自己吧。
楊紫欣撫著宇文治的臉,恍恍惚惚,思緒飄忽,宇文治輕輕叫道:「娘!」楊紫欣渾身一震,眼淚像是脫韁的野馬奔騰而出,慌忙擦去,臉上堆上笑容,道:「你看娘,真是,這是大喜的日子。」可是眼淚越擦越多,楊紫欣摀住臉,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宇文治半蹲著摟過楊紫欣,輕輕拍著楊紫欣後背,道:「娘,這麼多年,您辛苦了。」
楊紫欣止住淚,握著宇文治的手,道:「治兒,娘不辛苦,有你的這些年,娘過得比任何時候都開心。」楊紫欣撥開宇文治額前的一縷頭髮,這清亮的眼神,多像李群,也像自己。沉吟一下又道:「大婚之後,你就是大人了,事事得自己拿主意,要三思而後行。」宇文治看著楊紫欣,好像有些欲言又止的摸樣,將楊紫欣手合在自己雙手裡,誠懇道:「娘,但說無妨。」
楊紫欣垂著睫毛道:「後宮的女人都不容易,以後,對鳳棲好一點,畢竟她是站在你身邊的那個人。」宇文治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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