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十二年五月初一正日,叫大起。
五月份,天氣已經炎熱了,大臣們穿著厚厚的朝服,汗從毛孔中滲出,順著肌膚的紋理流下,像無數條小蟲子在背上蜿蜒爬過,癢癢虛虛的,撓不得抓不得。
大德殿裡的八根銅柱還沒有裝上冰塊,舊年的冰窖還沒有啟封,宇文治已經換上實地宮紗清涼夏裝,額頭沒有一點汗意,宇文治正襟危坐著,透過冕旒看見大臣們面紅耳赤,汗濕兩鬢的不尷不尬模樣,心中暗笑,道:「諸臣工,有事便奏。」
欽天監焦恩出列,道:「臣夜觀天象,只見東南向房宿現於鬥牛之間,直犯紫微帝星。」宇文治目光從眾臣面上掃過,好似一陣涼颼颼的小風,大殿裡都不是那麼熱了,大家背後的蟲子也不爬了,也屏住呼吸。一些大臣不明所以,直直地看向欽天監焦恩,心想這是哪一出。有些大臣猜度著皇上的心思,就像黑沉沉的天邊微微露出一小條縫隙,掀開的那條發白的小縫,將明未明。高穎心裡明瞭皇上的用意,但是得裝出不明所以,面上帶著驚訝惶恐的神色瞧著欽天監的焦恩。昌正王宇文冶筆直地站著,眼觀鼻鼻觀心,面上看不出心裡怎麼想,淡淡的。宇文治掃一圈之後,把眾臣的神色都看在眼裡,手指撫著龍椅上的花紋,一筆一筆刻畫,從龍鬚,到一片一片龍鱗,張開的龍爪,只是靜默,直到焦恩的大聲陳述天象的聲音慢慢低下去,變成口中喃喃自語,不知所謂時,淡淡道:「欽天監不必細述天象,但聞下應何事?」
焦恩突然覺得大殿中的空氣突然又流動起來,口中湧入新鮮的空氣,嗓子又能說話了,焦恩恢復了平時的作風,不慌不忙,徐徐道來,「房宿上犯紫微,主煞,非帝垣之中祥和之氣不能解。」
宇文治已經順著龍身,撫到龍尾了,龍尾隱藏在祥雲裡,摸不到,宇文治只能繞著祥雲的輪廓刻畫,一朵,兩朵,三朵,可是這條不是完整的龍,龍尾被這朵朵浮雲遮住了,看似龍尾被浮雲遮住了,可是可能這條龍根本就不是一條全須全尾的龍,沒有龍尾,就不能飛得更高更遠,把這些浮雲都遠遠拋在身後,踩在腳底,不能遨遊四海,放眼九州。宇文治用力一拽,好像要用力把那條龍尾從浮雲中拉出來,宇文治漫不經心道:「哦,那帝垣祥和之氣從何而來啊?」
焦恩沉吟一下,雙眼微翻,看見大殿頂上那條騰雲駕霧,睥睨萬物的龍,習慣地摸一下下巴,道:「帝后合巹,天地一家春。」宇文冶盯著腳下明晃晃的金磚,裡面能看見自己的影子,但是面目模糊,這是一個拙劣而又無法反駁的借口,上天的旨意,你跟誰去說,金磚裡的那個人露出模糊的笑意。
這下,全朝堂上大臣都明白了皇上的心思,大家臉上只有一個表情,肅穆。大殿裡也不是那麼炎熱,背上的小蟲都被凍僵了,縮在衣服裡,像糊了一層漿糊,硬硬地刮著皮膚。透過晶瑩的冕旒,看見眾臣的臉色,宇文治嘴角挑起一個譏誚的弧度,可是群臣們看不見他們的皇上這時候的臉色,宇文治思緒有點遠,這個冕旒真是個好東西,當初父皇坐在這個位置,是不是也有過這樣的感慨。皇上不說話,群臣也沒有說話的,半晌,宇文治幽幽地道:「想朕沖齡繼位,已十有二年,大婚之期也已定於明年秋闈之後,莫非需提前方能應上天所示之警。以振人心而靖浮言。」宇文治的話迴盪在大殿裡,像一陣熱辣的風,從四面八方吹來,群臣後背的蟲子迅速復活,在大家後背歡快繁衍,肆意流淌。宇文治嘴角譏誚的弧度越張越大,話鋒一轉,對入定的宇文冶道:「皇長兄,此事,你如何看?」正在琢磨自己在金磚中影子的宇文冶回過神,正想著如何措辭應對,宇文治已經揭過這一句,進入下一個話題,似乎和前面一個話題毫不相關,「多日未見王嫂,世子,世子今有········」
宇文冶微彎著腰,語速很慢,仔細措辭,「謝皇上惦念,臣弟長子今已七歲。」一個字也是不肯多說的。
宇文治聲音裡帶著笑意,「想皇兄大婚之日,朕也正七歲而已,今皇兄已立子嗣,令人艷羨。」
話題兜兜轉轉,到這裡基本畫了一個圓滿的圓,但還是缺一點點,宇文治的目光落在楊祥德身上,太后那些語重心長的話語潮水般衝過楊祥德的腦海,沖走一些東西,又帶來一些東西,楊祥德出列,低著頭道:「皇上衝齡踐祚,已十有二載,今天象示警,請吾皇上應天命,下順民心,著欽天監推咎大婚之期。」楊祥德覷著眼,偷瞧宇文治的表情,可是隔著一道冕旒,宇文治的眼神在冕旒後面閃閃爍爍,表情隱隱約約,忽明忽暗,楊祥德抓不住也摸不清,斟酌著,又道:「雖說天子無私事,可天家也是天下第一人家,皇上大婚事宜還以上報兩宮太皇太后為善。」說完又覷著眼偷瞧皇上,依然看不清宇文治臉上表情,良久,宇文治沒有說話,楊祥德垂著頭,心裡七上八下,現在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心思沉鬱,城府深沉,可不像先皇,那點心思基本都握在太皇太后手心裡。
朝堂上鴉雀無聲,楊祥德悄悄退回,皇上好像在龍椅上神遊了,只留下一個軀殼,這種沉寂厚重的壓力使得群臣覺得自己呼吸都發出巨大的呼呼聲,不由得放緩呼吸,輕出慢入,可是又覺得嗓子眼裡特別癢癢,像咳嗽又不敢。
好像過了一萬年又好像只是一瞬間,宇文治笑道:「甚好!」群臣頓覺身上壓力一輕。
也就一個時辰時間,皇上要提前大婚好應天象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長安。太皇太后楊祥芷聽到這個所謂天象的消息時,正在喝著紅棗蓮子羹,甜甜濡濡的,手一顫,湯匙滑入碗中,伸手去撈,湯又有些燙,趕緊甩手,手指碰到桌角,「咯崩」一聲,養了好些年的指甲斷了,太皇太后心裡煩躁,一把將湯碗掃下桌,咬著牙,「想飛,我讓你飛。」
看著地上凌亂的瓷碗碎片,心裡舒服些,羅琳聽見響動出來,不聲不響把東西收拾了,給太皇太后修剪斷掉的指甲,楊祥芷一腳踹開羅琳,羅琳仰跌在地上,低眉順目地爬起,跪著給楊祥芷戴上金護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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