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說得雲淡風清,她的臉上有跳躍的顏色,是我從不曾見過的,那麼陌生,好似我根本不曾與面前的人相識過。
下班後安妮請部門的人吃飯,算是新官上任後的第一次聚餐。席間的安妮百般調侃,左右逢源。那些先前還眼饞得要命的男同事好像突然間開竅了,或許他們已經暗自討論過,有個美女做主管也不錯,至少免去了他們兄弟之間的爾虞我詐。
我冷冷的看著安妮,她似乎一點也不關心我的情緒。她對我的性格大抵太瞭解,就算我心有不甘,就算我看不起她,但我依然不會拿她怎麼樣。再說,我並沒有不甘心,也沒有看不起她,只是驀然間覺得,這世間有太多事情讓我看不懂。或許我還不具備那獨特的慧眼,或許是我道行不夠深,又或許,我只是庸人自擾罷了。
席後去K歌,陳楷生也趕了來,他和安妮並沒有什麼交流,連過多的眼神交匯也沒有,貌似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過一場關於肉與利的交易。
我在燈光幽暗的過道裡透氣,包間裡是安妮和男同事們互唱的情歌,透過隔音不算太好的門隙間傳出來。
陳楷生像貓一般靈巧的鑽了出來,站在我身邊,說:你不去唱歌?
我定晴看著陳楷生的臉,我以為我的眼光夠犀利,能夠穿透一切阻力,得到我想要的答案,然而只是徒勞一場。我把目光從陳楷生身上挪開,抬頭望向天花板,幽幽的藍色碎燈便照在我臉上。
陳楷生說:這種左右逢源的事情不是你能做的,所以我選擇了安妮。
我脫口而出:恩,安妮也很不錯。
陳楷生冷笑兩聲,說:你在怪我,是嗎?
怪他?該怪他什麼呢?怪他早先不該給予我希望,還是怪他急色?好像,我根本沒有怪他的資格。他要和安妮上床是他的事,他要欽點安妮也是他的事,他現在這樣解釋,倒把他的虛偽給突顯出來了。
眼前的人,看似溫和,卻戴著偽善的面具,讓人捉摸不定。
簡美在一夜之間破了產,所有人的夢想都破滅了。
沈良菲告訴我這個事實的時候,我正窩在江南佚懷裡像個小懶貓般的享受他溫熱的身體。沈良菲的聲音像破碎了般,沒有了昔日的優勢和驕傲。簡美破了產,往前被炒掉的香港主管都是拿到了補償款的,而李念青,這個堅守在他奉獻了一生崗位上的站士,最後離去的時候,半分錢都沒撈到,甚至,最後一個月的工資都泡了湯。
李念青一夜之間像老了十歲,鬢角的頭髮花花白白的像沒有生機的稻草。李念青退租了在沙頭角的房子,打道回香港。他和沈良菲無聲的分了手,先前還雄赳赳的對我發狠話的李念青,如今像鬥敗的公雞耷拉著頭,昔日的雄心壯志已是過眼雲眼。沒了事業的他,只不過是一個兩鬢斑白的中年男人,而有著老婆孩子的熱炕頭,才是他最後也是唯一的歸宿之地。
沈良菲頭頂的那片天坍塌了,曾經李念青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全部。可如今,他只不過是個灰土頭臉的失敗者。更失敗的是,他竟然在一個下午偷偷的收拾行李回了香港,再也沒有露面。
沈良菲被他拋棄了,他一無所有的時候,拋棄了沈良菲。沈良菲趴在我肩頭痛哭流涕,邊哭邊說:為什麼他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沈良菲也知道他們分手是既定的事實,只是她沒想到他會偷偷摸摸的走,至少,他們應該吃頓散伙飯的。
我說:這是他的報應,他作的孽太深了,上天給了他懲罰。
沈良菲像看著陌生人一樣看著我說:妹,你胡說些什麼?當初李念青對你挺好的,你怎能這樣說他?
我決定把那個殘酷的現實告訴沈良菲,如若不然,她永遠都會活在過去的世界裡不能自拔。我說:他親手傷害了自己的骨肉,現在老天讓他失去了他引以為傲的事業,這就是懲罰,上天還是很公平的。
沈良菲咂咂的說:你說什麼?什麼叫親手傷害了自己的骨肉?
我攬著她的肩說:我發現了他和保姆之間的一些秘密。原來那個保姆是他故意找回來的,他們串通好,在你的飯菜裡下藥,讓你肚子裡的胎兒逐漸畸形。其實他根本不想要孩子,可是又不好拒絕你,所以就用了這些齷齪下流的伎倆。
沈良菲的淚水吧嗒吧嗒的落在我手臂上,她哭得像個孩子般脆弱,嘴裡卻仍然說:不可能,不可能,他怎麼能是這樣的人?他一直很疼我啊,我想要什麼,他都會買給我。他怎麼能害我的孩子呢?
我說:姐,他什麼都能給你,可是就是給不了一個完整的家。他怕你用孩子來要挾他,他得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毫無牽絆的離開,就像現在一樣。
沈良菲哭了很久,我不知道她是因為李念青的離開,還是因為知道了這個讓她崩潰的事實。但最後她仰頭對我說:妹,謝謝你讓我知道了這件事,通過這件事,我要讓自己成熟堅強起來。我以後不會再依賴男人生活,我得獨立,我得讓自己變得強大。
沈良菲真的說到做到,她變賣了那套還沒有供完的公寓,每個月供給銀行的錢再加上物業管理費,不是她一個初級文員的工資能夠承擔的。好在沈良菲在此之前已開始工作,她搬去公司的宿舍,和三個女孩子住一個套間,開始群居生活。她並沒有我想像的脆弱,最初她或許有些茫然失措,但她很快便調整心情,把自己投入到充滿熱情的工作之中。
對於沈良菲,我並不是太擔心。就算她頭上的那片天坍塌了,但她的身邊至少還有我。而夏傑呢,他處心積慮想得到的事業,如今隨著簡美的破產,他機關算盡得來的一切都付諸東流了,他又該何去何從。
想到他的時候,我便在我公寓的樓下又見到了他。他滿臉胡茬,不修邊幅的樣子像打了霜的茄子。見到我,他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微亮的光芒。他嘴裡喃喃的說:我,想來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