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的年華還留著嗎 第2卷 59
    「為什麼會這樣!?不是做了骨髓移植手術嗎!不是會好的嗎!怎麼現在說死就死了啊。開什麼玩笑啊,這不是真的對不對?你們耍我的吧,你們一定在耍我……」

    「其實你高考那天,病人拒絕了手術。」他捂著半邊臉冷冷地答道。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

    「她還要求我們幫忙隱瞞任何人。你並不是病人的家屬,所以很抱歉。」

    我簡直要瘋了,「這就是你們所謂的職業道德?你丫是豬腦子嗎,還是給坦克碾過的豬腦子嗎?現在人都死了!死了!你滿意了?你他媽滿意了?!這些天你們演得真精彩,真棒!我要給你們頒個金馬獎麼?還是奧斯卡?……」

    醫生一把推開我,咧著嘴,整理了下他引以為豪的職業裝。

    「別跟我耍嘴皮子,我現在就告訴你真相!真相就是——即使進行了手術她依舊活不長,只會徒增痛苦。前天晚上她進行了最後一次危險搶救後還堅持要摘下氧氣罩,裝作若無其事地等你過來。希望你陪她最後一程。可是你呢?你居然就那麼走掉了,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吼我……我現在告訴你吧,她早知道了一切,她不想再接受那個有錢男人的救濟了,也不想你為了她永遠欠下這份債。她死得很堅強,離開前表情也很安詳……」

    醫生反過來一把揪住我,「我不是神醫,也不是庸醫,我不過是個普通人。我覺得自己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沒有錯,你要恨就恨吧。」

    「……」我愣住了。

    「如果你還有點出息,如果你真的愛她。現在跟我來,病人走之前留下了一些東西給你。」他背對著我,弓著腰,安靜地摘下了眼鏡。

    幾分鐘後,我站在辦公室的門口等候著。

    醫生很快出來了,他已換下了工作服,勞累一天的工作,他終於能回家休息了。或許那裡還有等他回家的妻子、孩子。這個男人只是表情凝重地望著我。「你們的事,我很遺憾。」他說著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了一個透明的塑料袋,遞過來。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接過那份東西的沉重感,哪怕很多年後都沒能卸下。

    那麼那麼地重,重到整個生命都不能承受。

    袋子裡分別是。

    一個戒指。一包嶄新的萬寶路香煙。一張賣花女的紙牌。

    那天,我沒有回家。

    我甚至沒有再多走動一步,靜靜靠著牆沿坐下了。窗外雨下了一整晚,住院部的走廊上安靜得可怕。不時會有風沿著地板吹過來,讓我辨別不出自己呆在了哪一邊的世界裡,而四周忽遠忽近的耳語又來自何方。

    我只是緊緊拽著手中的遺物,想起了很久遠很久遠的事。記得某個同樣是大雨傾盆的晚上,我在回家的門口撞見了青萱,瘦小單薄的她渾身濕透地站在我面前,瑟瑟抖著。

    我說,青萱,這麼大雨了,你怎麼不回家啊?

    她說,我沒有家。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為何青萱會要求自己死後馬上送去火化。連最後一眼都不願讓我見到,也沒留給我任何遺書之類的東西,什麼都沒有就這麼無情地離開了。她的葬禮也舉行得相當簡單,而出乎意料的是,處理這些繁雜手續的居然是那個長期以來照顧她的主治醫生。

    一個剛剛雨停的下午,對炎熱的夏季來說算是舒適的天氣了。我和醫生一起站在青萱的墓碑前面,抽著煙,然後擺上鮮花。彼此之間甚至不知曉名字,代溝也深到可以建水壩了,卻因為墓碑下躺著的女孩這麼奇妙地站在一起,並聊著毫無邊際的話。我聊我今後要去的大學,他聊他那個成天只知道罵他沒用的老婆。不過聊得最多的還是青萱。

    醫生說,「青萱是個好女孩,這麼死了怪可惜的。」

    我乾笑道,「是啊,原本還打算娶回家當媳婦的。」說起來真奇怪,自從青萱死去那晚後我再也沒有流下一滴眼淚,我不覺得自己有多堅強,大概只是麻木了。而麻木本身是個很微妙的狀態,你可以看成是無情,也可以自詡是強大。

    那個下午我們吹著略微潮濕的風,站了很久。

    直到強有力的太陽穿破沉重的雲層,撐亮整座山脊。

    這才發現原來真如青萱所說的,她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她死後唯一來送走她的居然是我們兩個毫無關係的男人,不對,其實有三個。還有他曾經的僱主,易止水。然而他沒有上來,他的奧迪車在墳場坡下的馬路上停了兩分鐘最終還是開走了,路邊還丟棄著一大束水仙花。大概他也不想當著曾經二奶的面再把我狠狠踩在腳下了吧,並大聲嘲笑:臭婊子,跟我作對知道下場了吧,你們都不過是我的一條狗……

    真是可笑,現在狗死了他卻還要跑來送花。更可笑的是自己,那一秒我輕易地就原諒了易止水,真的,一點都不恨了。因為至少有一點我們是相同的——都愛著這個堅強到連死去都不願說再見的女孩。

    「再給我根煙好嗎?」我瞇著眼,看向醫生,「抽完我就走了。」

    「好。」他倒了倒煙盒。

    茄子被押上法庭審判的那天,我有去。儘管因為睡過頭而遲到了十幾分鐘。我帶著墨鏡,坐在了聽眾席的角落裡。當茄子被拷著手銬押上來時,才發現這些天裡少年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了。他聽天由命地低垂著頭,眼睛隱藏在幽深的眼窩裡。

    那個審判並不長,整個過程中雙方律師也沒有太多交鋒。

    哪怕道哥生前的惡劣事跡被律師朗誦詩歌般重複了好多遍,依舊不能改變茄子蓄意謀殺罪成立的事實。後來法官大人可能是昨夜通宵打麻將現在困意襲來了,哈欠連天睡意沉沉,終於不耐煩了,索性拿起小鐵錘「噹啷」一聲敲下去——定案了。

    權利真是個好東西啊,隨隨便便一敲,另外一個少年的一生就這麼給摧毀了,哪怕這個少年曾是多麼善良多麼乾淨多麼美好。當然,沒有人會去質疑他的殘忍,因為這個世界原本就是這麼不公平。而當法官口中的「十五年有期徒刑」透過公堂之上威嚴肅穆的空氣傳到我的耳邊時,我打從心底佩服那天審問我的老警察,還真給說中了,改天買六合彩一定要先請教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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