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我猛地聳起身體,「我呆會還得去上學,沒時間陪你耗著。但以後我不在的時間裡也不准你提起那個字。臭婊子,你給我聽好了。別以為可以一走了之,別以為玩弄我感情這事我會輕易放過你,想都不要想!你他媽給我好好活下來,活個一百八十歲的,這輩子就等著被我羞辱等著愧疚等著償還吧!!」
「……」
「愣什麼,明不明白啊!」
「明白了。」女孩笑著垂下眼簾,托起蘋果輕輕咬下一口。
我捲起書包奪門而出。迎面走來了值早班的護士小姐。她推著發出「光當」聲響的小醫療車,上面擺滿的注射器針頭,以及那些猙獰得像是要拷打罪人的化療器具。讓人觸目驚心,疼痛的氣息彷彿會自動鑽進骨頭裡,久久縈繞。
她見我後親熱地打起招呼,「喲,這麼早,又來看你女朋友啊。」
「是啊,得走了。晚上再來。」我別過了臉。
離高考還有十七天。
中午,我逕自一人在食堂吃飯。我甚至懶得打菜直接端起一盆白米飯便坐下了,然後一口一口塞進嘴裡,機械性地咀嚼,差點沒像周星馳那樣靠手托著下巴輔助了。這些天我早沒有了食慾和味覺,如果一輩子都這樣也不錯。就像隻老鼠,不需陽光,只要少量的食物,永遠卑微而陰暗地活在不為人知的潮濕洞穴。出生,再到死去。
不一會,茄子端著一次性飯盒在我對面坐下。僵持很久後,還是先說話了。
「青萱,好些了沒?」
「嗯。」
「她的事,我很抱歉。」
「別像電影男1號那樣博愛,你不需要道歉,她的事又不是你的錯。」
「我只是,自從上次知道她是……覺得自己對她有些過分……」
「二奶嘛,她就是個二奶。你別覺得不好意思開口。直到現在,她的醫療費用依舊是那個人在支付。她二奶可是當得相當成功啊,換別人早給拋棄了……」我聲音提高了。
「小離你別這樣,你這些天整個變了一個人。」
「……對不起。」我放下飯勺,沉沉底下頭,「真的,不要再來管我。我只是,只是有點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
「可是……」
「放心我沒事的,真的,我現在很好。所以茄子你也答應我,別去做傻事。咱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迎接高考對麼?哪怕身邊所有人都倒下了,我們的生活還得繼續。你別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你可是人才,還要上一本的。」
「嗯。」
「那就好。」我丟下飯盒,起身擠出人群。
此刻,青萱的臉是灰色的。
在結束了長達半小時化療後,疼痛剝奪了她身體所有的力氣和能量。她斜躺在枕頭旁剛剛吐完,現在只能微弱地喘著氣,滿臉倦容。我在一旁輕輕拍打著她的背脊,不敢久留,生怕來自她身體上的冰冷會瞬間滲透出來,擊破自己隱藏在各處的柔軟。
很久後,她低聲丟了句,「媽的,真疼。」
「……」我不知該說什麼,不願正視她。我只是禁不住去想以前的青萱是怎麼過來的。一個人與這噁心的病魔對仗。若那樣,真正難熬的到底是疼痛,還是一個人承受著這份疼痛時卻找不到人依靠的絕望。至少現在她還可以一邊用力揪住我的手一邊惡狠狠地說,媽的,真疼。
「小離,高考還有多久?」我真沒用,每次都要青萱來打破沉默。
「十五天。」
「有信心嗎?」
「別跟我媽問同一個問題。」
「呵,要是我還活到那天,幫你去代考吧……」
「得了吧,你要考到中途一口黑血吐到卷子上怎麼辦?好好治病,等你病好了,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復讀,再一起考試。」
青萱愣住了,笑著望向窗外,「小離,我這些天一直在想你跟我說過的話。你說當初會注意到蘇冉沫是因為她第一天代表新生在開學典禮上演講了吧?」
「嗯。」
「其實那天本來是我去發言的……」
「我知道,這些冉沫跟我說起過。她還為這事一直過意不去呢。」
「呵,我倒不是怪她。我只是在想如果那天真的是我上去演講會怎麼樣呢?」
「我不明白。」
「那麼或許你會先注意到我,會喜歡上我。然後我們不用等到高三,不用等到我被人包養,不用等到我現在每天都痛不欲生體無完膚的糟糕模樣再相識。我們可以早一點,再早一點。只可惜,沒有如果……」
「青萱,你要再說這種喪氣話我立馬走人。」
「別,別。我不說就是了……」你看,她已經脆弱得像個孩子了。病痛和孤獨讓她變得分外柔軟。她不再是以前那個無論何時都可以決絕面對,可以跟你微笑說再見的女孩了。她需要我。我知道,她需要我。
可青萱你又知道嗎?我也需要你。
病房門是在這時候被推開的。如果我沒記錯,剛換過藥水,也已經做完化療,登記的護士下午才過來。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了。我回頭,果然是他。青萱的叔叔,不,應該說是她的僱主——易止水。
其實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的關係,我會覺得這還是個很好聽的名字。就像他的外表一樣,年輕有為,俊朗幽雅,又不失穩重,最重要的是還有錢。是他教會我,在這個世界上人可以表裡不一得這樣完美,這樣天衣無縫。
他很少有時間來看青萱,所以這次會撞見完全是意外。男人將一籃水果放下,淡淡地環顧下四周。這才不屑地把目光對準我,他的一舉一動都是一種高傲的俯瞰姿態。
「你來做什麼?」
「……」
「快點滾。」
「……」
「我想現在你已經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麼立場了,之前陪你們玩過家家的遊戲結束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現在給你三秒種,立馬滾。」
原諒我,還是沒能按捺住憤怒。哪怕我在得知青萱病情真相最起初的那刻起就有了覺悟——是眼前的人讓她活下來,只要有他青萱就還有希望。我每天忍受著屈辱,忍受著比疼痛更難以言喻的折磨也沒什麼。
可當如今面對面,才發現這太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