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感覺能勉強走動了，穿著病服跌跌撞撞地來到了冉沫的病房。很多人都在，有她的同學、班主任，但我最先看到的卻是陪在床前的父母。他的父親見到我後先是怔了下，和伯母會意了一個眼神，才嚴肅地起身了。瞬間，病房靜得能聽見空調低沉的運作聲。
他走上來，強行按捺著憤怒，「你就是那個顧小離？」
「嗯，是我……」
「啪。」一個很重地耳光扇過來。但沒關係了，這兩天我早已不知道什麼叫疼痛。我慢慢歪過頭看向蘇冉沫，她的眼神很平靜，彷彿一切就該如此。
「你還是不是人啊，我女兒哪裡對不起你了。你要這麼糟蹋她！」說著，又是一個響亮的耳光。而我已經聽不到太多聲音了，只是輕微的耳鳴。
好吧，蘇冉沫。
如果你告訴伯父伯母，是懷上了我的孩子，是我辜負了你，那麼我很樂意幫你演這齣戲。因為我知道，如果你連自殺未遂都拖累到了枷辰，你一定會很難過的。看到你難過我也會很難過。所以我答應你，我會獨自將這些扛下來。我所能做的只有這些了，這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對不對？
「……別打了，蘇先生，有話慢慢說！他還是個孩子啊。不就是個早戀麼？也用不著打人的……」班主任見狀上前勸阻。大概他們都還以為事情不過是單純的早戀破裂，殉情自殺吧。這樣也好，醜陋的真相換不回任何東西，相反只會在幾天後成為大家飯後的談資。
那個下午過得很慢，我忘了自己低三下四說了多少聲「對不起」，也忘了被伯父伯母給了多少個耳光。我唯一記得的是，在被轟出病房前蘇冉沫始終一言不發地躺在病床上，她的眼神裡沒有一絲光澤和溫度。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絕望也可以如此無瑕。
茄子找到我已是兩天後，當時我正要出院，好半天才發覺又高又瘦的他正站在病房門外。沒打招呼，他輕輕走進來，神色陰鬱。他將手裡的水果提到桌上，再轉身拉開窗簾。房間裡立馬敞亮了，讓我有些不適應。
「馬上出院了，不用送了。」我說。
「不是送你的，是給冉沫的。我先去探望了下她，她說不要才拿給你的。」茄子的語氣很平淡，每當茄子語氣平淡時我都特別難受。如果可以，真希望他一輩子都開開心心的。我沒說話，繼續收拾一些日常用品。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茄子背對著我，看向窗外，他的神情隱藏在泛白的強光下。
「如你所見，她企圖自殺。」
「我知道，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好好的非要死啊。還有你，為什麼突然就受傷了？我不明白，這些我真的不明白！小離，你告訴我啊，你究竟還隱藏了我多少事？」
「……」
「算我求你了，別什麼事都瞞著我了，我們是好兄弟啊。」
「……」
最終還是無可避免地沉默了，可是眼前的好兄弟啊，請你一定原諒我。我早已下定決心淪為一個怪匣子，對於這些不堪入目的陰暗秘密只能竭力吞噬卻不傾吐。哪怕你現在恨我，恨之入骨，也無法回頭了。
「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自殺，可能，高考壓力太大了吧。」我笑笑，想往外走。
茄子一把拉住我，「你撒謊！那你的傷是怎麼回事？」
「摔的。」
「……混蛋，你到底說不說！？」他走近一步，另一隻手揪起我的衣領。
「別逼我。」我疲憊地低下頭。
「好，很好。顧小離，今天你是打死也不會說是吧。」
「要打死我麻煩快點，找個利索點的東西別拖泥帶水，我累。」
「是你逼我的……」茄子鬆開手，氣得渾身顫抖，「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知道，我今天必須得知道！所以，哪怕是這麼做……」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有個關於青萱的秘密，我們可以交換。」
「你騙我。」
「我沒有，絕對是你不曾想到過的秘密。但是你得先告訴我，否則我永遠不會說……」
茄子，第一次，我覺得你真下流。
你是那些足協作協又或者貓撲出來的人嗎？你怎麼可以這麼下流啊！可是抱歉，又要讓你失望了。哪怕你是想告訴我青萱從沒喜歡過我，青萱其實是個變性人妖，或者青萱是個火星人馬上要滾出地球了這樣驚世駭俗的秘密我也不在乎了。
我不能告訴你，這就是事實。
「讓開，我想回家。」我兀自撞開茄子的肩膀，沒有回頭。
走出醫院前得經過冉沫的單人病房。那裡有特別的護士照看，門也被她的父母叮囑過而鎖緊了。隔著百葉窗我能隱約看到虛弱的女孩依舊安靜祥和地躺在床上，彷彿很多天都沒有動過一下。僅僅是幾秒的遲疑，我帶著難以言語的心疼離開了。
而那個選擇逃避的過程裡我只覺得醫院的樓道真長，長到我每踏下一步都要消耗極大的力氣。以至於推開旋轉門的後一秒，便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暈厥了。但這可不行啊，剛出院，又給接回去多丟人，丟人的事我顧小離從來不幹。
一咬牙，我跨下大理石台階。
儘管半小時前我口口聲聲對茄子說，讓開，我要回家。儘管一小時前我理直氣壯在電話裡對媽說，別來接我，我自己回家。但此刻我真的不想回家。一想到還有大把的事情要去撒謊去解釋我就頭疼。明明命運都沒先出來請我吃個飯喝杯酒，跟我解釋下這到底怎麼一回事，為何我非得要擺出一副苦情臉去跟觀眾解釋啊，解釋自己很傻很天真嗎？
我只能步步艱難地走在這個偌大得像迷宮般的城市裡，今天覺得它是如此的陌生，早已找不到十幾年裡生活過的丁點氣息。頭頂強烈的太陽光已曬得我睜不開眼，體內的汗水像沸騰一樣不要命地往外溢出再蒸發。只覺得渾身還沒癒合的傷口奇癢無比，彷彿植物的種子要在上面破土而出般，胸口則是一陣高過一陣的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