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有一家賣打口CD和咖啡的小店,躲在暖氣房裡的店主在聽到我的喊聲之後,推開了房門向著這邊打探。
直到那時,我才發現,對面站著的那個穿著粉紅色羽絨服的女孩,居然是就快要從我的生活中淡出的楊碩。
她不應該是個模特麼,她所擁有的應該是閃爍不定的鎂光燈和無數的掌聲,如今她怎麼會落拓到了這個地步。
在足足審視了一分鐘,確定了如今坐在不遠處陰暗牆角的泥水裡的那個女生,正是當年那個讓自己輸到一敗塗地的蘇繁夏之後,她的臉上再次浮現出驕傲的笑容以及滿足的優越感,將雙手操在上衣的口袋裡,邁著似乎早已生疏的貓步緩緩地向我走來。
她在我面前蹲下身來,掏出一根細長的摩爾女士香煙,打火點燃,遞到我的口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怎麼樣,終究還是被高橋給甩了吧,當初我也曾恨過他,也曾不甘,但後來我想明白了,像高橋那樣的男生,就是香港路上擺在玻璃櫥窗裡的芭比娃娃,對於你我這種涉世未深,又毫無資本的小女孩來說,永遠都是夢中才能擁有的奢侈品。」
我猛抽一口香煙,嗆得眼淚再次流出來。
我緩緩地仰起頭來,看向她的肩膀與牆壁形成的夾角里那鉛灰色天空。
後來的後來,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起過這個情形,我想如果當時我是光頭勇,又或者我的眼睛長在了他臉上,當我坐在楊碩那間暖風開的很足的空調房裡,喝著她泡製的袋裝黑咖啡時,我會看到什麼樣的情形呢。
也許那時的我會看到,高橋在和光頭勇一起走進317房間之後,懨懨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的趙綿綿,很不耐煩地問他說:「光頭勇,你他媽到底給他下了多少藥,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不醒?」
在得到光頭勇「放心吧,不會弄出人命來」的肯定答覆之後,他輕輕地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看向樓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成百上千的行人之中,他已經找不到那個被他深深地傷害了的女孩。
光頭勇一邊把趙綿綿的衣服從衣櫃裡面拿出來扔到她的身上,一邊半信半疑地問他說:「高橋,你真的認為蘇繁夏會把這件事情告訴趙小樓麼?」
高橋冷冷一笑,說:「放心吧,蘇繁夏的性格我瞭解,她從小眼裡就容不得沙子,心中藏不下一點兒事……」
說到這裡,他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似的,面色為之一沉,從桌子上摸起光頭勇的香煙和火機。
在打了幾次火最終也沒能把那根香煙成功點燃之後,他將香煙揉碎,連同火機一起重重地扔在地上,抬腳狠狠地踢向擺在床邊的垃圾簍。
「操!」……
說實話,那麼多年來,我還從沒發現高橋這個破走台的居然還能這麼有骨氣,有性格。
萬不得以的情況下,我只能將電話打給了光頭勇,我記得高橋曾經不止一次地給過他錢,我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肯定不一般。
電話響了幾聲之後,光頭勇的聲音從聽筒裡面傳過來。
電話那頭是一陣嘈雜的聲響,聽起來似乎是在酒吧或者KTV之類的地方。
在聽明白了我的意思之後,光頭勇笑笑地打趣道:「不就是想見見高橋麼,放心吧,包在哥哥我身上,我這周就給你安排。」
聽他那話的意思,就好像自己多牛X似的,難道他忘了自己在高橋面前一口一個高哥時點頭哈腰的樣子了。
我掛掉電話,冷冷一笑。
其實我覺得自己這個人挺陰奉陽違的,明明是要找人家幫忙,偷偷地還把人家貶得一文不值得,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那麼事故了。
給光頭勇打過電話之後,整整等了一個多月,寒假開學以後,我才再次接到了他的電話。那時,周白桐已經從宿舍裡搬了出去,住進了趙綿綿的房間,看樣子她是要徹底跟我劃清界限。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她為什麼非得認為那天晚上我對趙小樓說的那些話,是故意想要羞辱她。
我他媽又不傻,幹嘛要在她這樣一個定時炸彈身邊證明自己多有攻擊價值啊。
也許,愛上一個人總會讓人變傻吧,特別是女人。
「繁夏,哥哥我幫你安排好了,這個週末你有空吧。」光頭勇在電話裡說道。
「有有有,當然有。」我連忙答應道,別說週末沒有課,就算是在課最多的星期三,我也得統統翹掉。
「那好,週末我開車去接你。」
「去什麼地方啊,難道高橋沒告訴你去什麼地方嗎?」我迫不及待地追問,而此時的光頭勇卻跟我賣起了關子:「這個暫時保密,反正到時候肯定會讓你們相會的,哥哥我辦事你放心。」
在光頭勇向我大肆吹噓的前一秒,我及時地掛掉了電話,然後一下子四仰八叉地躺到床上,忍不住對自己做了一個看起來很傻逼的「V」形手勢。
然而好不容易等到週末,當光頭勇開著他那輛破車,載著我圍著整個雲傾城兜了一大圈,才殺向高橋的所在地時,我突然就傻眼了,因為高橋選擇的地方居然是上次趙小樓帶我去開房洗澡的那家賓館。
我從車上走下來,站在賓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光頭勇砰地一聲關掉車門,皮笑肉不笑地對我說:「怎麼了,不敢進去了?真不知道高橋是怎麼想的,居然選擇這種地方,難道他想在你們倆人破鏡重圓之後,就趁熱打鐵……」
忍了許久,終於對他吼了一聲:「請你閉嘴。」
當時我想,反正現在我已經知道了高橋所在的地方了,他就變成了可有可無的那個角色,沒必要再處處討好他,說實話,我忍他已經夠久了。
看我發火,光頭勇連忙擺手道:「好好好,我不說了還不行麼,咱們進去吧,別讓高橋等急了,要不然又該黃了,咱是來認錯的,態度得端正不是嗎?」
聽他這麼一說,我硬著頭皮就衝進了那家賓館,直直朝著317房間奔去。
我曾想過一萬中高橋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時的情形,可是當我眼睜睜地看著只裹了一條浴巾的高橋拉開房門出現在我面前,而他身後的大床上還躺著好像已經疲憊地睡去了的趙綿綿時,我還是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高橋的嘴角泛起神秘的笑意,閃身讓我進去,笑著對我說:「怎麼樣蘇繁夏,面對這樣的畫面,是不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說到此,他伸出手來打了打貼在額前濕漉漉的劉海:「趙小樓曾在這家賓館裡睡過我女朋友,而今天我和他妹妹出現在了這裡,你難道不覺得很公平麼?」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我的臉上像是被什麼人打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
我張了張嘴,才發現,面對那個早已變得陌生起來的高橋,自己居然說不出半個字。於是我只能高高的仰起頭來,強忍住眼淚,異常憂傷地看著光頭勇說:「光頭勇,趙綿綿不是你女朋友麼,現在怎麼會躺在高橋的床上?」
而光頭勇的回答更是叫我哭笑不得,他說:「以前是,現在不是了。」
他說:「出來混,講得就是義氣二字,既然高哥喜歡她,我當然捨得,兄弟可他媽比馬子重要多了。」
我轉過身,直直盯著高橋的眼睛,許久,才鼓足了勇氣對他大吼道:「高橋,我都給你解釋多少遍了,那次我之所有和趙小樓出現在這裡只是一個誤會,就連上次我脖子上的淤痕也是周白桐留下的,可是,你為什麼就是不信。你為什麼非得用這麼幼稚的方式來報復我?你覺得我們這樣彼此傷害更有意義是麼,你到底是不是有病?」
我說:「還有,你為什麼總是那麼敵對趙小樓,你們是親兄弟啊,當初要不是高阿姨把他逼到實在無路可退,他會做出那樣的事情麼,你們之間難道打算這樣仇恨一輩子。」
我的聲音那麼大,而躺在床上的趙綿綿居然還在鼾睡,她睡覺的本領我見識過,所以並沒有太多的驚奇。
高橋冷冷一笑,轉身向著房內走去,只留給我一個落墨的背影,以及一句冷冰冰的「今天讓光頭勇把你帶到這裡來,就是想要告訴你,我現在的女朋友是趙綿綿,我們之間再也沒可能了。」
他說:「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不忍心將這個決定親口告訴你,我怕傷了你。」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謝謝你的好意。」
王八蛋高橋,什麼叫怕傷了我呀,難道會有其他方法比現在傷我更深。
我顧作倔強的轉過身來,長長地呼出一口起,大步流星地向著電梯走去,我想,如果最後的最後,我注定什麼也得不到、帶不走,那麼唯一可以留給自己的便是那一絲可笑的尊嚴了吧。
我努力對著電梯裡遇到的每一個人微笑,對著前廳裡的服務生微笑,對著馬路上賣唱的藝人微笑。
我快速地向著前方走去,我覺得我的身體下一秒就要虛脫。
在經過必勝客門前的那條十字路口,拐進一個偏僻的小巷以後,我腳下一滑跌坐在了地上,掌心被堅硬的水泥路面磨掉了一塊皮,滲出了紅色的血珠。
那一刻,我順勢一坐,終於忍不住背靠著陰冷的牆壁,大聲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