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我和高橋的背影,以及我們兩個緊緊拉在一起的手,直到我們消失在沉暗的暮色之中。
他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影子,腦海裡突然就冒出了一個成語——形單影隻。
他自嘲般地笑一笑,然後自言自語地對自己說:「趙小樓,你永遠都只是一個人,從小到大,直到死去,永遠都將是一個人。」
在他的對面,楊碩正從某個街角形成的陰影裡走出來,她笑笑地走到趙小樓的面前,幸災樂禍般地對他說:「趙小樓,我早就說過高橋和蘇繁夏之間沒那麼簡單了,他們倆人最終還是走到一起了吧,當年你把我從他家抗出來的時候還怪我多心,現在怎麼樣,你也知道她就是一個賤人了吧。」
她說:「放心吧趙小樓,雖然今天的計劃沒有成功,但我肯定會繼續幫你的,畢竟把他們兩個人拆開是我們共同的目的。」
面對這樣一個鼓噪的女孩,趙小樓終於忍無可忍,他抬起頭來,惡狠狠地對她吼了一聲:「滾!」
那一刻,他完全忘記了兩個人的盟友關係,忘記了自己是怎樣處心積慮地製造了我和楊碩兩個人在街上偶遇的假象,忘記了怎麼是這樣算計著時間把衣服給我送到酒店,才能在我穿好衣服走出來的時候恰好碰見高橋和周白桐。
楊碩罵罵咧咧地走掉之後,雨越下越大,雨水沿著趙小樓的臉頰流下來,在尖尖的下巴上匯聚到一起,宛若溪流一般。
所以,這種情況下,不會有人發現,其實,他在哭。
一輛黑色的捷達車在他面前戛然而止,車還沒停穩,一個穿著異常暴露的女孩就從車裡跳了下來,她站在男孩的身邊大吼:「趙小樓,你他媽傻了麼,不是要去酒吧麼,不是要給我介紹新朋友麼,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
然而任憑她怎麼追問,對面的男孩卻依舊像是死掉了一般站在風雨之中。
最後,他一把拉過女孩,緊緊地擁進懷裡,將嘴巴貼在她的耳邊對她說:「綿綿,我們永遠不要分開了好不好,好不好,我再也不要孤孤單單一個人。」
於此同時,車裡的光頭勇正在聽廣播,彷彿車外站在雨中的兩個人跟他毫無瓜葛。……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一天趙小樓提前讓我趕到,其實不單單是他和楊碩的陰謀,他的確是有話要對我說,他要跟我解釋的是四年前的那場大火。
他想跟我說,那場火不是他放的。
要不是因為那場大火,他又怎麼會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地步,最後不得不鋌而走險,害得自己深陷囹圄。
他是想要告訴我,當年我站在高伯伯的面前,大義凜然地指正他「那火是小樓哥哥不小心點著的」的做法,到底有多麼不可饒恕。
所以,出獄以後,他才那麼瘋狂地想要報復。
他要讓罪魁禍首高橋得到該有的報應,畢竟當年他那麼處心積慮地設計了這一切,就單單只是為了把趙小樓趕出家門。
因為趙小樓的到來,改變了所有的一切,甚至讓高伯伯和妻子鬧到了要離婚的地步。
然而,這一切,我都不得而知。
我只記得,當年高橋把我拉到他家別墅的花叢邊乞求我時的情形,他的睫毛上掛著淚,緊緊地拉著我的手對我說:「怎麼辦呀蘇繁夏,我爸爸媽媽要離婚了,都是因為趙小樓,如今他有點著了別墅區的庫房,我家肯定要賠很多很多錢了,他是要把這個家弄得家破人亡才肯罷休麼?」
他說,大火燃起來之前,他曾親眼看見趙小樓神色慌張的從庫房的後門處走出來。
他說,依著趙小樓的心機,肯定會把這件事情全都推到他身上,以獲得高伯伯的好感。
他說,繁夏,這種情況下只有你能幫我了。
他就那樣眼淚汪汪地看著我,在他背後的空地上聚集著好多輛大型消防水車,穿橙色醒目制服的消防員,正滿臉疲憊地穿梭在佈滿灰塵的土地上收拾著水管。而趙小樓就站在不遠處的角落裡,白色的小襯衣早已被熏花,額頭上蹭了一塊黑色灰漬,懷裡抱著一個圓形的玻璃魚缸,一條紅色的,有著一雙水泡眼的小金魚,正在水中悠閒地吐著泡泡。他透過人群的縫隙看向我們的時候,眼中佈滿了誠惶誠恐的色彩。
是啊,年紀小小的他怎麼能不害怕呢,就在半個小時之前,他的對面還豎立著一座大大的庫房,而轉眼,全都變成了灰燼。那是開發商為了擴建周圍的新小區,而在別墅區裡臨時圈地建造起來的新庫房,裡面裝滿了建築材料。那裡曾是我們三人玩捉迷藏的地方,因為看大門的老伯伯眼神不太好的緣故,我們能輕易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從打開通風的後門處溜進去。
就在半個小時之前,高橋還在小區裡飛奔著大聲呼喊,他說:「著火了,快來救火呀,趙小樓不小心把庫房給點著了。」
那時的趙小樓心中肯定是異常恐懼的吧,他一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可是他沒想到的是,我會在高伯伯面前毫不猶豫地出賣了他。
在我在高伯伯面前控訴過他的罪行之後,趙小樓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咬緊嘴唇乖乖地低頭站在原地。眼淚無聲無息地從眼角泛出來,落在昂貴的紅木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是的,鐵一般的證據面前沒人會懷疑我的說法,畢竟大火燒起來之後,最後一個從火場裡面衝出來的人是他。
畢竟那個躲在小區水塔上整整一個晚上不敢回家的孩子是他,要不是自己闖了禍,他又怎麼會躲起來。甚至連我這個作偽證的傢伙,自始至終都沒有懷疑過自己說的話是假的。我是那麼輕而易舉地便相信了高橋的說法。
我還記得,當年我帶領高伯伯在水塔頂上找到他時的情形——灰頭土臉的少年,躺在地上,抬頭看著漸漸泛白的天空,而他的懷裡,還抱著那只拼了命從大火裡搶救出來的魚缸。看見我之後,他緩緩地爬坐起來,仰望著天空,歎了口氣對我說:「蘇夏,星星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