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驀地浮現出了土朗的話:「……它們一生只會尋找一個伴侶,如果有一隻提前死去,則另一隻必會殉情而亡,忠貞無比,勝於人類!」
「不要!」心中一酸,歐南歌絕望的輕喚了一聲,卻無力阻止那支肆奪生命的箭。
「蓬」的一聲弓響,一支羽箭以更快、更凌厲之勢沖天而去,就在第一支羽箭離大雕僅有一尺之遙的地方,兩隻箭倏然相撞,瞬時彈開紛紛落下。
似乎有莫名的力量牽引著自己的目光,歐南歌緩緩垂眸,望見了勒馬持弓,靜靜立在了迷宮邊緣的皇甫蘭玦。
寒風起卷,衣袂翩飛,長弓還握在手中,但眼卻定定的凝望著相依相伴、漸漸飛遠的大雕,清逸的臉上是一抹如三月暖春般欣慰而溫暖的笑容。
突然就有淚水模糊了視線,歐南歌欣喜的用手摀住了嘴,竟有一種想喜極而泣的衝動,卻聽見了元貞皇情緒複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婦人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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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低垂,眾皇子與武將們盡興而歸,除了太子皇甫蘭玦外個個均是所獲甚豐,就連一向文弱的三皇子也獵了幾隻錦雞和野兔。
元貞皇大為欣喜,將金弓、金劍、玉器、貂裘什麼的賞了個痛快,人人均有所得,當然,還是除了皇甫蘭玦。
當幾個成年皇子帶著封賞風光得意的走向自己的席桌時,女眷們皆是歡天喜地的立起了身,將最嫵媚、最鮮艷的笑容獻給了自己的夫君。
唯有他,一個人默默的坐著喝酒,彷彿所有的一切,封賞、榮光、誇讚與喜悅都已不關他的事。首座上,沒有母妃為他興奮或失落;席桌旁,也沒有妃子為他快樂或憂傷;他有的,就只是與這歡樂氣氛格格不入的孤獨而已。
心,突然就被刺痛了,在注意到根本沒人注意到的時刻。
「南歌丫頭,朕有多久沒聽過你的詩了,今日如此高興,朕命你做首詩以助興!」洪亮的語聲突然響起,驚醒了兀自發愣的歐南歌。
元貞皇起身提壺倒了滿滿一杯酒,沖身旁的小太監一揮手道:「去,把這杯酒給瑞王妃送去,讓她喝了酒念詩!」
「父皇!」心中驀地一凜,老人家那句「女子還是無才便是德好」的訓語還在耳邊清晰迴盪,歐南歌頂著一身寒凜凜的雞皮疙瘩連忙立起了身道:「酒盡成詩,臣媳焉有此才,請父皇莫要讓臣媳獻醜了!」
「哈哈!」目光灼灼的盯著歐南歌,元貞皇意味深長的道:「你放心,朕知道你記得朕的話,但今日例外,朕讓你做你就做,不然朕有的是法子罰你們一家三口!」
無奈的輕歎了一聲,歐南歌躬身道:「稟父皇,臣媳只做了破詩一首,還請皇上指正!」
頓了頓,歐南歌清晰而緩慢的念道:「風勁角弓鳴,九龍獵西城。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馳騁冰宮盡,還歸暖帳營。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
持杯的手驀地一抖,皇甫蘭玦緩緩抬眸望向了面向元貞皇而立的歐南歌,清麗的臉上是一抹淡淡的笑容,吟罷詩接過小太監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卻似乎是在不經意間向自己這個方向亮了亮滴酒未剩的杯底,緊接著嘴角漸漸揚起,露出了一個快樂而俏皮的笑容。
心中霎時一暖,似乎帳中的燈火更明亮了,而眾人的歡聲笑語聽來似乎也真的令人快樂了。優雅的唇角輕輕揚起,皇甫蘭玦端起了桌上酒杯一飲而下,就見她依然埋著頭卻對著地面皺了皺鼻子、眨了眨眼,一雙霧眸閃耀著那麼璀璨的光芒,像星辰絢爛了自己晦暗而沉寂的心,霎時間不再孤獨,也不再寒冷。
「南歌——」如風般歎息的聲音響起,是他的聲音,在大帳中,在眾多人的嘈雜聲中卻那麼清晰的在自己耳畔響起,嚇得歐南歌下意識的抬頭望向了元貞皇,卻見他只是若有所思的喃喃重複著自己的詩,彷彿根本聽不見。忽然想起,以前皇甫蘭熙也曾這樣跟自己說過話,除了自己沒人能聽得見,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傳音入密」?
「南歌,我知道你不想雕兒死,我知道的!」清朗的語聲再次響起,帶著唏噓的感慨。歐南歌驀地鼻腔一酸,猛的轉頭望了過去,正望見了那雙明朗而清亮的鳳目,熠熠流轉著燦爛的光芒。
不過是視線交會的一剎那,看見了他眼底的了然與欣喜,不再黯淡,也不再憂鬱,有的只是乾淨而通透的快樂,就像初次見到他時,那一雙如天空般明淨的雙眼,滌蕩了自己心中鬱積已久的鬱悶與傷懷!
「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點了點頭,元貞皇轉頭吩咐道:「來啊,將朕的那套青玉毛筆取來賞給瑞王妃!」
「謝父皇!」 躬身接過了小太監遞來的精緻木盒, 歐南歌輕舒了一口氣翩然落座,只是笑容卻漸漸真心了起來,心中是久違了的快樂,卻與皇上的賞賜無關。
「來呀!」高呼一聲,元貞皇興致勃勃的道:「今日熙兒獵得了兩頭梅鹿,朕請大家喝參茸鹿血湯!」
話音落,席座上的妃嬪女眷們各個一臉羞紅,而男人們卻都豪情萬丈的笑了起來,一股曖昧的氣氛在大帳隱隱盤旋。
一隻隻湯盅被呈了上來,可是卻只有男人有,女人們都沒有。
正當歐南歌蹙緊了雙眉狐疑的東張西望時,就聽見側妃清脆的笑語在耳旁響起:「王爺,今日三皇嫂和四皇嫂出言無禮,愣說王爺射下那兩頭鹿是要專門用來給您自己補身的。臣妾聽不過,就駁斥了兩句,說是王爺獵來給王妃姐姐用的,您看這盅湯能不能讓王妃姐姐喝?」
「哈哈!」傲然的大笑聲響起,皇甫蘭熙將湯盅往歐南歌面前移了移,邪笑道:「南歌,你喝吧!本王不需要補!」
抬頭看了看皇甫蘭熙,再看看趙紫若有些擔憂又強烈期盼的表情,歐南歌咧嘴一笑明白了,不過是一碗壯陽湯嘛!她姐姐現在正有孕在身,肯定是擔心皇甫蘭熙喝了壯陽湯,會「飢不擇食」的衝到自己寢帳裡來。
「那就多謝王爺了!」一伸手掀開了蓋子,腥呼呼的「騷湯」沖得歐南歌直反胃,但也沒辦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了避嫌就勉強滋補一回吧!
憋著氣像喝藥一樣將一盅湯喝了大半,歐南歌實在受不了的伸手一推,長舒了一口氣,卻突然,心中一熱,鼻管一涼,似乎有什麼東西滴在了手背上。
「哎呀,姐姐,你流鼻血了!」驚呼聲響起,歐南歌登時成了帳中眾人的矚目焦點。
「我靠!」用手堵著鼻子揚高了頭,歐南歌只覺得心裡的火一個勁兒的往上頂:「明明是男人吃的東西卻偏偏讓我灌了一肚子,這下好了,當場飆血了!」
「哈哈哈……」滿堂的哄笑聲霎時響起,又是三王妃嬌柔做作的聲音唯恐天下不亂的高聲道:「呦,五弟還真是會疼人兒呢!只可惜五弟妹看來是虛不受補啊,哈哈!」
臉一紅,氣一盛,鼻血卻流的更厲害了,歐南歌也不管失禮不失禮了,站起身就走出了大帳。
立在寒冷刺骨的夜風中,心卻突然有點悲傷,漆黑沉寂的夜空和身後人聲鼎沸的大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自己就立在這兩個決然不同的世界之間獨自徘徊著,似乎哪裡都不是自己的容身之地,而那些人也似乎就見不得自己有一點點的開心,剛剛那曇花一現的快樂霎時便被戲謔、嘲諷和勾心鬥角所毀滅,被毀的連渣都撿不起。
邁步向前,在冬日的夜空下寂寂而行,不想回寢帳,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想一個人走走,平息心中空落落的痛和火辣辣的燥,想一個人躲起來靜靜的舔舔傷口,在無人看見的角落。
不知不覺的竟走到了迷宮邊緣,乾脆一屁股坐在了一堵矮牆上。鼻血已經停了,但手上和臉上都干啦啦的撕扯著,應該是已經乾涸了血跡。
伸手捧起一把冰冷的雪,將臉整個埋了進去,凍得心在霎時縮緊了一下,卻立刻就有一股清涼舒適感傳來,好清醒,好痛快!
「需要用這個法子來止血嗎?」清朗的聲音響起,如風,卻比風溫暖,靜靜的吹拂進了歐南歌的耳中,卻填滿了心。
愕然的抬起了頭,看見了漆黑的夜空下和泛著冷芒的冰雪間,立著一個如青山秀峰般挺拔的身影,一雙清冽的鳳目一瞬也不瞬的凝望著自己,霎時就拂去了滿心的浮躁。
藉著微弱的月光,皇甫蘭玦笑望著一臉詫異的歐南歌,卻見她一張白皙瑩潤的面孔上,點點水漬在月光下反射著清冷的光,卻有一抹被雪水融化過的淡紅血跡觸目驚心的刺痛了自己的眼,有一種妖異的美,卻也讓自己的心湧起一種隱隱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