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穿著往年的那件藍布舊大衣,頭上戴著那頂已退了絨的解放軍帽,腳上那雙布棉鞋是母親幾年前做的。
曉雪的父親雙手放在袖筒子裡,張著觜笑著,看著車停下來了,向車跟前走去。
小表姨還是那麼年輕,漂亮,新燙的卷髮頭,還在散著一股燙髮的藥水味,穿著在農村很少能見到的皮鞋,依然擦的很亮,一件淡粉色的織綿緞棉衣配著黑色的呢絨褲,合體的穿在美麗的小表姨身上,顯得是那麼的高貴。
小表叔的女兒婷婷比曉雪小一歲,但比曉雪高了好多,穿著大表叔家的孩子在城裡穿過的衣服,在農村依然也很新潮,兩根大麻花辮子配著粉色的蝴蝶結,在寒冷的冬天,顯得更加耀眼。小表叔的兒子小盼子,看著爸爸和奶奶從車上下來,丟掉手裡的玩具槍,撲過來一頭紮在奶奶的懷裡說:「奶奶,我想死你了,你給我帶玩具回來了沒有?」
奶奶笑著摸著小盼子的頭說:「是想我,還是想我給你帶的玩具?」
「都想。」小盼子撒著嬌說。
「不會吧,我看你想我的玩具。」
父親和表叔熱情地握著手,又握住舅姥姥的手說:「妗子,您在那兒還好吧?」
「好,好,娃娃都很孝順。一切都很好,你可和他嫂子、娃娃好吧?」
「都好,只是牽掛這娃娃。」父親說著用手搓搓他的臉。曉雪能看的出父親很難過,淚水在眼睛裡打轉轉。
「娃娃,丫頭回來了,以後說什麼都別再送去了,有四個娃娃吃的,就有五個娃娃吃的,你每頓和他嫂子少吃半個饃饃就夠娃吃了。娃在那裡太受罪了,你爹脾氣又不好,動不動還打這個孩子。你看看娃娃那一雙手,一個冬天,把人家生產隊的一窯洞蘿蔔偷完了。偷回來,還要洗淨,剁碎,煮熟,才餵豬。娃一天為那五頭豬,真的是把苦吃完了。娃都十歲了,再過十年,就成了個大姑娘了,說不定你老了還真能指望上這個丫頭。聽妗子一句話,別再往出送了。」舅姥姥邊說邊抹淚。
「媽,別說了,我想我哥和我嫂子這次已經知道了,您說多了孩子心裡更難受。」表姨說著把炕桌放上炕說:「媽,你和哥,娃娃上去吧,炕,我燒的很熱,你們坐上去吃,天太冷了。」
「曉雪,上去,上去和你奶奶吃飯,回到咱們家裡,別氣短,放開吃,想吃什麼就夾什麼。」小表叔說著,把表姨炒的肉和雞蛋往曉雪碗裡夾。
曉雪說:「謝謝表叔。」看了父親一眼,「您也吃吧。」
「沒事,你吃吧,多吃一點。上次我回來,就給你爹說,把你接回來,你爹也同意了。你奶奶把話捎回來,我就把你舅姥姥送回來,其實主要還是為了捎你。我們都不忍心看著你受罪。你每天天不亮就去偷蘿蔔害怕嗎?」
「害怕呢,就是沒有辦法。」曉雪說著偷偷地又看了父親一眼。父親真的很很難過,把飯在嘴裡嚼來嚼去,難以下嚥。
表姨給表叔使了個眼色說:「你不是急著趕回去的嗎?快點吃吧,吃完快走。」
大家都不說話了,只能聽到碗筷聲。
飯在沉默中總算吃完了,表叔急著要走,曉雪和父親也藉機離開了表叔的家。
父親提著裝曉雪衣服的塑料袋子,和曉雪並排走著。父親哽咽著說:「娃娃,我早知道他們叫去,對你是這個樣子,打死我都不讓你去。你去了,你媽聽你表叔回來說了,心裡也很難過,現在回來了,今後哪也不去了,倒找錢都不去了,咱們人窮志不短,再窮,家裡也有個熱炕的,再窮,每頓也有碗玉米糝子喝。」
曉雪邊走邊抹著淚說:「去,幹活我都不怕,就怕聽我嬸子的的話,動不動就給我爺和我奶帶話,一天用話把我爺和奶戧的,我爺和我奶都沒有話說。」
「你去,她打過嗎?」
「我嬸子沒有打過我,我爺爺打過我。」
「你爺,那是打了一輩子人。」
「不過,我爺爺打我,我也不難過,我也能受的了,就是受不了我嬸子的話,更受不了整天和我二叔鬧,整天鬧的,我二叔住在單位,都不回來。」
「你二叔也夠命苦的,一輩子也只能這麼過了。」
「爹,我走了,你們想我不?」
「想呀,那有不想的?你媽有時,晚上一想到你,半宿睡不著覺。」
「我也想你們,我更想曉鳳,曉鳳會走了吧?」
「跑的快得很,有苗不愁長的,一會到了,你看,可調皮著哩,像個男娃娃,比曉斌還壞。」父親說著又笑了。
一路上,因天冷,曉雪沒有見到一個能認識的人,走到村子裡,也沒人見到村子裡一個人。曉雪想,天太冷了,都坐在熱炕上,做針線活還是到那個飼養場幹活去了。
「爹,你今天不上工。」
「上呀,這不是你表叔捎話,說你們今天回來,我請假沒去,你媽媽也請假了,在家裡給你做飯。」
「那人都去哪兒了,怎麼不見?」
「在園子裡,給蘋果樹上肥哩,不過,這會都放工了。」
「幾點放工?六點?」
「天黑了,才放。」
「和我二叔那一樣,也是天黑才放。」
天真的黑了,家家戶戶的煙囪裡冒著青煙。不論是燒炕的煙還是炊煙,曉雪聞著這個煙,就有一種親切感。
快到家了,曉雪,見自己家的煙囪也冒著青煙,心裡一陣熱,眼睛濕潤了,跟著父親,快步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