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冬一個寒冷的夜晚,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曉雪被身上一股濕乎乎的東西弄醒了,慌忙摸索著穿上棉襖,下了炕。當她打開屋門時,一陣刺骨的寒風迎面撲來,曉雪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看著黑漆漆的夜,曉雪心裡不禁有點打鼓,只有硬著頭皮向廁所走去。當她經過叔父的屋子時,聽見二嬸說:「你明天不把你小妖精媽送走,我就走!我一看見你小妖精媽就想起你那個妖精嫂子,氣就不打一處來!」
「睡吧,不早了,我明天還上班呢。」二叔父說。
「不答應我,你就別想睡!」
「她來不是也幫咱們餵豬,干家務嗎?」
「哼,誰稀罕她給我餵豬啊?」
「我說你這人呀……她一個女孩子家,給你幫上七八年忙,就成了個大姑娘了,看的給找一個婆家,嫁出去,你我老了也好有個人照應。你看你那三個狼崽子,哪一個是能照顧你的?」
「你得了吧,我才不指望她給我養老送終。我老了三個兒子指不上,我去養老院。你妖精嫂子把你小妖精媽生下來,養活不了,送來害我來了。」
「你不要說話太絕情了,說話乾淨一點好不好。」
「我就不乾淨,咋的?」
「我不想咋的,我只想睡覺。」
「不答應我,你就別想睡覺!」
「你不讓我睡,我走還不行嗎?」
「哼,想走?門都沒有!不答應我,別想踏出這個門半步!你妖精嫂子養活不了你小妖精媽,不會給狼吃了去?沒有狼,不會剁碎餵狗去?狗不吃,不會送到妓院當妓女去?為什麼偏偏就要送給我呢?我想要她的話,三歲那年說送給咱們,我就要了,還會拖到現在?現在十歲了,學沒有上,不說了。這麼大了,我能喂熟嗎?我就是把心掏給她,她也未必能認我!」
「她來不是好好的嘛,我看她挺怕你的。」
「哼,表面看起來挺好,鬼才知道她一天不吭聲,到底在想什麼?」
「你別想那麼多了,不早了,快點睡吧,天快亮了,我還要上班,你還要出工呢。」
「不行,你必須答應我,明天就把她送走!」
「她每天幹那麼多活,多懂事啊……」
「我一看見她,就想起你嫂子……」
「大人的事,為什麼要扯到孩子身上呢?再說都是過去的事了,為啥就抓住不放呢?」
「你是不是和你那個妖精嫂子有一腿啊?她是不是你和你嫂子養的?」
「你胡扯什麼啊?」
「那你為什麼要把她接來?」
「咱們不是就差這麼個姑娘嗎?」
「差,也不要她!」
「你這人,真是……」
「啪」一聲,聽得出是嬸子打了叔父一巴掌。因為接下來是叔父委屈中帶著不滿的聲音:「你想幹什麼?」
曉雪站在屋外,不知是凍的還是氣的,渾身抖個不停。抓住頭髮,咬緊牙,痛苦地揚起頭,看著天空中閃閃的星星,心裡默默地吶喊:「媽媽呀,你為什麼要生我?為什麼要把我送到這裡來?為什麼?媽媽,我的媽媽呀……」曉雪狠勁地搓著臉,淚水早已在臉上結成了冰。就在這時,忽然聽到叔父屋裡推車子的聲音,嚇得急忙跑回自己的屋子,輕輕地掩上門,趴在門上,從門縫裡偷偷地看著外面。天太黑了,根本看不清什麼,但從腳步聲她還是聽出來了。不用說又是叔父去單位住了,叔父每次和嬸子吵了架都是這樣。
曉雪閉上眼,停了一會兒,關上門,摸黑爬上炕。鑽進被窩還在發著抖,在抖動中,淚水不覺又流了出來。外面傳來關大門的聲音,是爺爺起來了。爺爺邊走邊說:「這麼冷,又這麼黑,上哪裡去呢?這日子,唉……」
曉雪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外面才安靜下來。曉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到臉和腳癢的厲害,大概是在外面凍的時間太長了,而這會兒在被窩裡暖熱了吧。曉雪剛揉了揉臉,鼻子一陣癢,急忙捏緊鼻子,才沒讓噴嚏打出來。曉雪在心裡說:天呀,千萬可別感冒了啊,不然明天咋幹活啊?
曉雪又爬起來,把棉衣和棉褲都壓在被子上面,這樣就能捂出一身汗來,就算是感冒了也會好的快一點。重新鑽進被窩裡,壓緊被子,心想快快睡著吧,要不明天哪有精神幹活啊?想著,閉上眼睛裝睡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
第二天,天才濛濛亮,曉雪就被爺爺的罵聲喊醒了:「還睡著不起來?你知道你來,給這家裡帶來多少麻煩?你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唉,老天真的沒有眼……」爺爺邊說邊把他那頂舊氈帽拉了拉,怒視著曉雪。
曉雪嚇的急忙爬起來,迅速地穿上衣服,疊好被子,跳下炕,提起簍,跑到後院牆角下,拆著牆頭上的那個用磚塊堵住的洞,邊拆邊偷看了爺爺一眼。
爺爺過來說:「你知道你二爸昨天晚上和你二嬸吵架嗎?都是因為你。你呀,真是一個害人精。一來,這個家就沒有太平過。今天勤快點,聽見沒有?」
曉雪含淚點了點頭。牆上洞口的磚塊拆完了,曉雪站在小凳子上鑽進了小牆洞裡,翻過牆,爺爺便把簍,從洞口遞給曉雪,曉雪驚慌地看著養豬場裡的每一個窯洞,每個窯洞都黑呼呼的,什麼也看不清楚。曉雪膽怯地向前走著,看著雪地上,又多了好多不知名的動物留下的腳印,心裡更加害怕了,不由回頭看了一下,希望爺爺能站在洞口前看著她,可是爺爺早都走了。
曉雪忍不住淚又流了下來,邊走邊抹著淚,還得支愣著耳朵聽著這個被廢棄的養豬場的每一個角落,總怕突然從哪個窯洞裡跑出一隻狼或者別的什麼動物,把她吃掉。
曉雪踩著厚厚的積雪,隨著腳下發出「咯崩,咯崩」的聲音,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通通通地跳個不住。
好不容易走到第六個儲藏紅蘿蔔的窯洞,曉雪膽戰心驚地蹲下去,用手挖著冰凍的土,好一會兒才摳出紅蘿蔔。外面凍結了的土被挖開了,裡面的土就顯得很鬆,不一會兒就撿了一簍蘿蔔。艱難地提起簍,急步走到洞口前,可是一大簍蘿蔔太沉了,瘦弱的曉雪,根本就沒有勁把簍舉到洞口上面。機靈一動,便抓起蘿蔔向院子裡扔過去,扔的剩下多半簍,也很吃力的把簍舉過頭頂,用頭頂著放到洞口上,小聲喊奶奶來幫接一下簍。七十多歲的奶奶拄著枴杖,邁著小腳,小跑著過來,用勁把簍接了下去,又把小凳子遞給曉雪。曉雪把小凳放在地上,迅速地站上去爬上小洞,急忙提起繫著繩子的小凳,拿起小凳跳下牆,又急忙用磚塊堵上洞口。拍了拍身上的土,長出了一口氣,心想,今天的蘿蔔總算順利地偷完了。
曉雪撿著院子裡的紅蘿蔔,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不知道嬸子今天出工了沒有。
奶奶又拿來一個簍,讓曉雪把蘿蔔撿到那個空簍裡,好提。曉雪一邊撿一邊想:二叔父昨晚被二嬸子折騰一晚,連個覺都沒有睡,今天會不會從單位請假回來,把自己送回去?送回去也好,其實自己早就想家了,想村子裡的爺爺,奶奶們,更想自己的父母親,想曉梅姐,想大弟曉鋒,二弟曉斌,最想的還是小自己九歲的小妹曉鳳。曉鳳應該會走了吧?走了這麼長時間了,不知村子裡的小夥伴們會不會想自己。
曉雪一邊撿,一邊打著賭,扔一個在心裡說一下,想,不想,想,不想。扔在院子裡的最後一個蘿蔔是想。這讓曉雪很高興,偷偷地笑著說:我也是很想你們呀!可是我來這裡,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在這裡每天都要偷蘿蔔,叫人家生產生隊發現了,那可不得了。唉,什麼時候是個頭呢?我要能回家就好了,那就不用偷蘿蔔了,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