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對自己有錯愕與驚詫,他也不曾用過那樣溫柔的眼神看過自己,英秀兒順著梁子俊的眸光看去,宇凝卿那張略顯病態卻仍不失典雅惟美的容顏,幽靜而澄韻,倏然明白他話中何意,英秀兒立時怒不打一處來,提高了聲調,「又是為了她,梁子俊,我那點兒對不起你了?想我一堂堂郡主,下嫁你亡國之臣,更為你產子延續香火,何等的胸襟與付出,而她呢?她為你做過什麼?她如果真的在乎你,就不會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你到底喜歡她什麼?是她的美貌嗎?還是捨不得丟棄曾經所謂的那份情愫?她都對你狠心成那樣了,你怎麼還醒不過來?她不愛你,她愛的人已經死了,難道我一個好好的大活人,還比不了她一副沒了心的軀殼嗎?」
「你住口——。」英秀兒的話難聽,卻字字句句如針扎進梁子俊的心裡,吼完三個字,面對英秀兒,他便再無言以對。
宇凝卿被吵醒了,半支起身子搖搖昏重的頭,青絲全洩落於肩,濃如黑墨,密如沙帛,睜著睡意未絕,鬆散的眼簾,看著床榻前一哭一愣的兩人。
英秀兒突然覺得宇凝卿有些不對勁,可她沒有任何動作,所以也看不出那裡不對,想到她醒了也好,最好當著她與梁子俊的面把話說清楚,她就不相信宇凝卿會厚顏無恥的夾在她與梁子俊之間,疾步走至榻前,朗聲言道:「醒了就好,咱們把話說清楚,宇凝卿,現在我夫君要為了你拋棄我們母子,你說句話,你是不是願意充當拆散別人家庭的狐狸精?」
宇凝卿被英秀兒洶湧怪異的氣勢嚇到了,驚得立即縮到床角,一雙玉目盈淚,如夜空星河璀璨。
英秀兒對宇凝卿的反應感到莫名其妙,不待她反應過來,梁子俊已朝她吼開了,「你別那麼大聲跟她說話,有什麼事情咱們出去說。」
英秀兒偏過頭來,怒視著梁子俊,不甘示弱的朗聲言道:「幹嘛要出去說,說來說去不都是因為她嗎?在這裡說不是更省事嗎?還能說得更清楚。」
「你——。」梁子俊一語未落,宇凝卿突然爬過床榻,赤著光腳衝了出去,梁子俊臉上滑過些許急色,欲將孩子遞到英秀兒懷中追去,不料英秀兒拉著他的手臂不放。
「我不會讓你去追她的,孩子我也不會再看,他是你梁家的骨血,是生是死,是好是孬都跟我無關。」
梁子俊心中一驚,移眸無可奈何的盯著英秀兒,隨即轉身將孩子擱在床榻上,追了出去,英秀兒抱起孩子,直著空空如也的門口,哭喊著,「梁子俊,你真是沒良心,你真狠得下心呀。」說完,也跟了出去。
又一輛軒車輾轉進了邵江城,載著車室中的一男一女亦朝城主府方向奔去,男子闔眸噤聲,女子沉默不言,然這無聲無息的車室裡,卻蕩漾著緊張與憂慮,迫切與傷感的氣息。
這一路走來,軒轅琅雖不置一言,可宇凝芸知曉他內心的焦急定不會壓於自己,明明得到他亡故的消息,卻意外見他前去林棟營中搭救自己,他曾是那麼冷酷無情的遼鳶帝,也會因兒女私情改變舉止心緒。
本以為性命憂余的自己,沒料到還有生還的機會,猶記得那日在帳篷裡奄奄一息,聽著帳外刀槍撞擊,嘶喊聲隨著烽煙連成一片,絕望的合上眼,卻突然聽到耳邊有個聲音說:「帶走。」
醒來,赫然見到軒轅琅的身影,吃驚死去的人何以復生?可又想到那人是軒轅琅,便也沒什麼好驚訝的了,問他為何要救自己,他良久才說了一句,「不想見到卿兒傷心。」
軒車停下的那一瞬間,軒轅琅睜開了狹長遂深的蒼目,傾身掀開帷簾跳下軒車,望著那半掩的城主府大門,心在一瞬間似乎被千斤巨石壓著,走一步,忐忑一慟。
接到卿兒仍在此處的消息,他迫不及待的趕來,在宇凝芸醒後的一刻,他徹底明白了宇澤成臨死前那句莫名其妙的話,他的卿兒失去心智,為他瘋了,不想接受這上惡耗,卻又不能否認這樣的事實。他怒王兄瞞住宇凝卿的癡傻,雖明白他的用意,可卿兒是何等的需要他,怎麼忍心將她一人留在邵江城裡,獨自面對著那份寂寞與孤獨。
推開那扇半掩的大門,府中沒有任何氣息,彷彿空無一人居住,軒轅琅跨過門檻,迅速朝宇凝卿居室處奔去。
湛藍色的天際乾淨如洗,連飄過的白雲都似乎比以往鮮麗,隨風飄蕩而過,地上拖起長長的影子。
從假山縫中走出的人兒,徒然忘卻了方才在室中所受的驚嚇,好奇的垂眸,攜裙踩著雲影,一步一步的走過花徑,一步一步的踏過小橋,一步一步的走向那片紅嫣綠映的花林,一步步走向湖邊,聽著風拂柳葉之聲,似沙沙細語。
眼及處,乃是一湖碧水,湖中央,正冒著數以上千枝荷葉,如玉盤般平鋪在水面之上,兩岸新柳交搖,繆花映紅,景致怡人愜意。
此時,那讓風吹動的雲彩,正飄搖其影向湖邊、湖面移去,而那踏著雲影蘊笑的女子,恍然不知臨近的危險,依舊垂眸攜裙,一步一步,赤著光腳,隨著地面依附的那層薄薄暗色前行。
梁子俊幾乎找遍了府中各處,如何也料不到宇凝卿聽到他的聲音躲進了假山縫裡,此時終於見到她的身影,單手支撐著曲廊柱子,緩了些心,可又發現不對,找見的女子已走到岸邊,何以還保持著不緊不慢的速度前行?
她低著頭在追著什麼?還是在找著什麼?心道一個不好,來不及思考,立即踏下迴廊,可仍然來不及了,眼睜睜的見著宇凝卿的身子向湖面愈走愈近,「卿兒,不要——。」
宇凝卿只顧踏著雲影,絲毫不覺前方之險,撩開襲面的柳絛,突見雲影墜於湖面,抬起腳來,毫不猶豫的踩了下去,傾斜的身子,她可清晰見到湖面上映影的顏容愈來愈大,就在她感覺到層層涼意貼面之時,腰間赫然攀上一股力氣,將自己拉離了那份涼涼的感覺。
後背靠著一個胸膛,那灼人的溫暖令宇凝卿胸中猛然抑悶非常,不知為何,淚水頓時盈落,如斷線的珠子砸下玉碟,清脆的響聲貫穿心菲,片息後,身子讓人掰正,她見到一張令她胸口難過如波濤襲來的俊顏,他的表情好恐怖,渾身四溢著憤怒和危險,聽著他衝自己吼道:「你在幹什麼?知不知道這裡很危險啊?」
宇凝卿怯懼的盯著來人,那滑過面頰的淚水已是濕了單薄褻衣的前襟,她怕他,害怕得眼淚直落,那陌生又熟悉的氣息在腦海裡洶湧的翻滾著,直撞擊著她薄弱的眼簾,想轉身離開,卻被他突然緊緊的禁錮在懷裡,耳邊響起一陣溫柔細語,「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卿兒,我來了,我來了。」
聽著他胸口的心跳聲,宇凝卿激動的掙扎漸漸平穩下來,心中不停的迴旋著這個聲音,讓她頓時有種飄飄然的感覺,說不清為什麼,只是不討厭。
梁子俊癱倚著一棵樹,訝然軒轅琅赫然出現的身影,他——到底是人是鬼?不,不,他已經死了,怎麼可能還活著?那便是鬼了,既是鬼,為何還要來糾纏他的卿兒?心中越想越怒,越想越急,拾起地上的一根木棍迅速朝軒轅琅刺去,「你都已經死了,為什麼還不肯放過卿兒,你放開她,我不准你碰她。」
軒轅琅單手持劍出鞘,在梁子俊近身的瞬間朝他兩腿襲去,隨即一聲淒厲的叫喊聲後,梁子俊已倒身在地,捂著痛苦無盡的雙腿叫喊不已。
輕輕的按著宇凝卿頭,不讓她見到梁子俊這副難看的模樣,軒轅琅冷冷的言道:「本王饒你一命,你就好生記著,別給本王再有殺你的理由和機會。」宇澤成雖非他親自動手,卻委實死在自己劍下,而梁子俊,他亦傷害卿兒至深,可如何處置於他,那是卿兒的抉擇。
說完,解下披在身上的披袍披在宇凝卿身上,橫抱起懷中之人攜步離開。
宇凝卿出奇安靜的靠在軒轅琅懷裡,彷彿那個胸膛她熟悉已久。回到房裡,葉忠打來一盆熱水,宇凝芸看著軒轅琅親自細心的為宇凝卿洗著赤腳,方才湖岸邊的那一幕,宇凝芸站在曲廊裡都看見了,亦看見英秀兒緊張的跪在梁子俊身邊痛哭流涕。
宇凝卿突然調皮了動動腳,盆裡的水立即濺了一地,也將軒轅琅一身濺濕,她揚起唇角,笑嫣如花,燦爛若霞。
宇凝芸趕緊拿過毛巾遞給軒轅琅,而軒轅琅卻並未接過擦拭濺在臉上的水痕,而是繼續為宇凝卿清洗著雙腳,毛巾接過後,也只是給宇凝卿擦腳用了。
宇凝芸見狀,忍不住淚意轉身跑了出去,而葉忠則問:「陛下,是現在起程回遼鳶還是休息一晚明日再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