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就沒聽進自己的話,他不是要告訴自己這個消息的,而是來告訴自己他的決定,什麼大喜事,不過都是他冠冕堂皇的話表層,裡子裡,卻滋滾著殘忍與醜陋的陰謀詭計,宇凝卿聞言,緩緩的站起身上,微睜的眼眸透著無盡的怒意,她低沉著聲色,抑忍著滿腔悲憤說:「你怎麼可以這樣做?怎麼可以這樣對皇姐,你到底要幹什麼?」
宇澤成將宇凝卿的質問視若無睹,好似他早已做好被人怒目而視的準備,依舊保持著微微的笑意,宇澤成說:「五皇妹那麼聰明,怎會想不明白我的用意?好了,我還要去招呼賓客,你好好準備準備兌現今夜的承諾吧。」
宇凝卿沒聽清楚宇澤成關於兌現承諾的話,而是沉浸在他整個『用意』裡,待到宇澤成臨近珍珠簾子旁,抬手挑簾時,又突然不曾回頭的言道:「哦,對了,此事我還沒跟皇姐提過,如果你不想提早讓皇姐為此事擔憂,就別早告訴她。」
珠簾響了,清脆的聲音在靜謐的室中顯得異常空靈清透,回味著宇澤成臨別擲下的那句話,宇凝卿始終覺得不止他字面意思那般簡單,可一時之間又委實想不清楚弄不明白,皇姐,皇姐,想到宇凝芸,宇凝卿坐不住了,她要去看看她,不知是不是真如宇澤成所言,皇姐對此事毫不知情?
在室中迴盪的珠簾碰撞聲還未完全絕耳時,又被一素手撩開,人影走過後,終是可再次得到機會喘息。
夜色已全然拉下圍帷,沒有新月在雲中穿行,因著有了繁星閃爍,如此清冷悲慼的夜,也就不那麼寂寥了,而駙馬府中的熱鬧,又並非用一般詞彙可形容,燈火通明的曲廊,連不遠處的花園都亮如白晝。
此時眾人多半都在宴廳吃喝,廊沿下徘徊之人亦屬侍婢僕從居多,宇凝卿走在曲廊裡,實在有些擔心宇凝芸,下意識的腿腳急了些,加上她贏餘弱柔的身子,立即有些吃不消,一手撐著朱紅廊柱,平復著胸口起伏不定的呼吸。
略微歇了一陣,宇凝卿從新舉步,遠遠的看見遠處宴席已排到了庭院裡,杯影交錯,人影浮動,好不熱鬧的一片繁華景像。微微的搖搖頭,皇姐定是不會去湊這個熱鬧,自己則更不會去,踏下台階,方轉過曲廊時,卻突兀的與人相撞。
宇凝卿的身子因受不住力立即往後倒去,待她看清與之相撞之人是何人時,又正巧倏然被他扯入懷裡,四眸相對,他用平穩的氣息與眼中灼熱的神采視覷著懷中之人。
而宇凝卿,則是雲眸微睜,看向那雙深墨色的瞳仁發悚,這樣與他接近的距離,讓宇凝卿不適,低聲言道:「放開我。」
英秀兒足月的身子即將臨盆,這兩日總是小心冀冀的及少出門,方纔她又道不適,梁子俊一直陪著她直到現在,本來準備去宴廳會客,不料卻在這裡與宇凝卿撞在一起,想到今夜宇澤成為試探宇凝卿而作的安排,他為難,卻不願放棄。
無語可言,對面的曲廊裡幾個傳菜侍婢匆匆走過,而宇凝卿也欲轉身離去,步履輕移,方踩下兩步,便聞得身後梁子俊說:「等等。」
宇凝卿聽見了,卻選擇充耳未聞繼續離開,胸前的一縷青絲微揚到身後,地面上躺著的長長身影隨著步履的移動而層慮出參差不齊,與主人的行動一致,絲毫沒有停下的寓意。
這種近在咫尺遠在天涯的疏離感,讓梁子俊胸中倏然凝聚一股怒意,眉眸一凌,迅速疾步而行,下一個瞬間,便牢牢的拉住宇凝卿的手腕,用力一拉,宇凝卿如他所期待那般身不由己的轉過來,可那張瓊顏閃過剎那間的錯愕後,隨即恢復初始見面的模樣,冷漠,無視,絕哀。
「卿兒,你到底要怎麼樣?我知道你心中對我的不滿已氾濫成災,甚至怨聲載道,可是你要明白,你一切的恨意我清清晰晰的承受著,你的冷漠就像座大山似的壓在我背上,你的無視讓我覺自己的心在萬年冰封裡凍著,還有你的悲哀,時時處處都讓我如芒刺在背,我受到了這麼多的懲罰,難道還不能釋解你內心的幽怨麼?」
簷廊下,橘色的燭火在大紅燈籠裡反射出嫣紅的光芒,無聲的披在宇凝卿身上,給她徒然蒼白至深的顏容添了幾抹色彩,卻沒將她眸中冰涼的寒意照暖,微微弱弱之間,那淡淡的眸光仿若天際星辰前飄過的紗雲,輕盈且飄渺,讓人難以讀懂與琢磨。
「你很委屈麼?」看著梁子俊因激動而擰在一起的眉宇,宇凝卿問著,聲音卻聽不出半點兒情緒。
梁子俊自然覺得委屈,方纔那番話他自己都感覺一股濃濃的抱怨意味,可是委屈又如何,抱怨又怎樣?宇凝卿會因自己的委屈與抱怨心疼如此為她疏離而難過的自己麼?他期望著,也失望著,可仍等著她有一日回心轉意,只要她回頭,他什麼都會原諒。
「你聽得到我的委屈麼?看得到我的委屈麼?」
他居然在委屈?那麼以往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過錯了,宇凝卿的心緒徒然有絲波動,為梁子俊此時的口吻感到可笑,「你放開我。」
宇凝卿的浩腕本就細小,又因身子贏弱無力,怎可能掙脫得掉,就算她此時身體康健,也未必能成功從梁子俊的掌中脫離。
「你就這麼不想我觸碰你的身子麼?那為何還要答應今夜與我圓房?難道真如太子所說,你這麼做都是為了軒轅琅麼?」
梁子俊的音色逐漸加大,讓宇凝卿動怒的同時,也明白了皇姐的警告,宇澤成果然深識她心,懂得她的計量,然既是有了決定,不管他人如何懷疑,自己都不能輸了膽色與立場,那怕是演戲,也得逼真下去。
「你在胡說什麼?又是軒轅琅,你看清楚了,我是宇凝卿,不是你的殺父仇人遼鳶帝,梁子俊,你有本事去找軒轅琅呀,何必在這裡難為我這麼個女人,難道你就不會為自己的無恥而感到羞愧嗎?」
梁子俊突然眸光一滯,彷彿不認識眼前之人,自從軒轅琅與她傾心以來,他可從未見到宇凝卿用如此生厭的語氣以及麻煩的態度提及過軒轅琅,他記得她看著軒轅琅時那如月色般溫柔的目光,他記得她對著軒轅琅的笑是多麼的深情與執著,還有她對軒轅琅說的話,字字句句無不蘊盡傾心與真摯,難道此時從腦海裡閃過的一幕幕都是絢爛煙花?綻放過後便稍縱即逝,煙消雲散麼?
「卿兒,我可以相信麼?」可以相信宇澤成說的那些你不再愛軒轅琅的話都是真的麼?這是不是代表我還有希望,待到一切塵埃落定後,你依舊願和我攜手白頭?
徒然看著梁子俊眼中奕奕生輝的目光,朦朧之間四溢的儘是期待與希望,宇凝卿不明白梁子俊為何突然變化至此,但於她而言,已不再是好的徵兆。
「郡馬爺,駙馬差奴才前來請您快去宴廳。」宇凝卿還沒能應答梁子俊的問題,一僕從躬身前來稟告。
宇凝卿趁梁子俊盯著僕從說話時將手抽了回來,轉身離開,只留給身後人一抹瘦小卻倔強的背影,讓人心疼,亦讓人疑惑。
宇凝芸的住處與宇凝卿相隔得並不遠,可對不熟悉駙馬府的宇凝卿而言,還真是難找,她與皇姐分明可以住在一起,不懂宇澤成為何偏偏將兩人分開?揣測不透也就不想了,如果那人是宇澤成,他想要自己知道時自然會說。
宇凝芸站在庭院中,仰望著無垠漆黑的天涯,眸光放逐得很遠,卻沒能將滿腹的矛盾與難過釋放半分,她的歎息聲余在周圍,久繞未消,一旁梅枝條上,正悄悄的凝聚著霜痕。
「皇姐。」
身後一聲輕喚,惹得宇凝芸訝然回眸,顯然宇凝卿的出現讓她意外,可她此時更擔心的卻是並非宇凝卿出現的目的,而是她柔弱的身子,連忙迎了上去扶著她,說:「你怎麼來了?」
她來了有一小會兒,只是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皇姐的背影,皇姐想事情很出神,短短幾個呼吸間,宇凝卿聽到好幾聲歎息,這些日子她定是讓自己給嚇到了,樁樁件件,只要拎出一條來,都能讓皇姐情不自禁的蹙眉難過。
此時凝眉深思,估計又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宇凝卿淺淺的笑笑,讓宇凝芸扶著進屋落坐在桌台邊,「我在房中呆得無聊,過來看看你。」
今夜可非同小可,她居然會覺得無聊,還有心來看自己?宇凝芸內心泛起疑惑,卻又不懂宇凝卿此時的心思,從而不知如何點破,試探性的言道:「如果你後悔了,今夜就與我同榻而眠,有我在,澤成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皇姐還相信自己那點兒威懾,可哥哥已起了要陷她於不義之心,她的反抗又有多少效用呢?看她此時的沉靜態度,真如宇澤成所言,她並不知情,就是不知那西召的護國將軍可有向她表露過什麼?沒有最好了,可不能讓皇姐重逢宇澤成的命運如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