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多說話,逕直走到木桶邊,伸出手,探了探老婆婆的前額,「好多了,你一直都在這?」
「是!」我走到他的身邊,輕聲問道,「她不會有事吧?」反覆的病情讓我覺得不安。
「沒什麼大礙,不過,你還不能走,一會兒還需要你的幫忙。」他慢步踱出,坐在竹椅上。
「要我幫什麼?」我走近他,那雙眼太過熟悉,閃耀著如繁星般迷人的光。
他略微斂起眸子,眼底暗藏著我看不明的東西,「你很熱心,記得你說過和她並不熟知,如此的熱心倒是難得了。」
我抬眸仔細地看著他,這話說的有些含義,他居然懷疑是我給老婆婆下的毒,看來,這位大夫不簡單。
「一會兒我要為她針灸,你在一旁幫我……」他抬眸,看著我,吐出幾字,「擦汗!」
「啊!」我啞然,這個大夫還真不一般的不簡單,呵呵,這一回我倒成了護士,角色大變樣啊,有意思!
一針一個穴位,他扎得精準,無絲毫的偏差,每一針他都是以極其渾厚的內力扎入,所以額角微微有些汗珠滲出,每出一滴,我便拿著絹帕為他拭去,我知道他是怕滴到老婆婆的身上,沒想到他竟如此的心細。
終於,最後一針扎入後,老婆婆的眼簾微微顫抖了一下。
「大夫,她醒了!」我高興地拍了拍他的肩,卻惹來一道奇異的光芒,轉眸卻對上一雙舉世無雙的眸子。
一眼看不到底,似一泓深不見的潭,清澄幽遠,那幽幽的潭底,一抹光亮在閃爍。
這樣的眸,竟是印在心底般,喚起無限的思念,似乎在很久以前我曾見過,那般的凝望著我的眸。
「嗚嗚……」床上的人兒發出的低沉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抽回,「老婆婆,你醒了!」
她的眼底掠過一抹冷厲的光芒,「你怎麼在這裡!」語氣似寒天的冰雪般刺骨。
那眼光太過鋒銳,一時間竟讓我感到害怕。
「沐,替我殺了她!」她斂起的雙眸狠狠地盯著我看,那樣的凶狠,讓我打心底打了個寒戰,轉眸看向床榻邊的男子。
他一臉的嚴肅,凝睇著我,卻遲遲未出手。
我的腳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那樣嚴肅的表情,說明他正在猶豫,說不準下一秒,我便要再去趟地府見判官了。
「沐,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床上的人怒斥道,「殺了她!」
「師父,是她救了你!」最後男子緩緩道出,「要不是她及時把您背來救治,就算徒兒醫術再高恐也是回天無力!」
我在心底著實鬆了口氣,還好,他沒有殺我的心!但是心底卻又升騰起另外一番的驚詫,他叫她師父!他們居然是師徒!眼帶著七分驚詫,三分疑惑地看向他。
「是她背我來的?」老婆婆這時才微微有些緩和,她轉眸看著我,眼底的敵意與懷疑始終未散去,只是沒有方纔的濃烈。
我點了點頭,心底極為不悅,難怪凌聖武總叫我不要管太多的閒事,果然,惹來了不必要的麻煩,看她的樣子即便不殺我,也不會輕饒了我,只是我不知這是為何?我救了她,不奢望她的回報,卻也不希望為此而枉送了性命。
她再次斂起眸子,那雙如鷹般銳利的眸子在我身上打轉,似在思索該拿我怎麼辦,突然,她勾起了嘴角,「你,過來!」
我極為不情願地踱了過去,眼底卻警惕不已。
「靠近點!」她伸出手,一把將我拉到了她的身邊,勾住我的下顎。
一道銳光閃過,還未等我反應過來,她便將一粒藥丸塞進我的嘴裡,強迫我嚥下。
「咳咳……」我猛地拍開她的手,後退了幾步,嘔吐著,想把那顆奇怪的東西吐出,卻是枉然,「你給我吃了什麼東西?!」
「斷腸散!」她微啟唇,吐出冰冷的話語,「如果你想私自逃跑的話,定叫你斷腸而死!」
這個人,她竟然恩將仇報!我瞠目瞪著她,沒想到一張人皮後的她竟是如此的狠毒,難怪都說人心隔肚皮,真的不假!
「哼,我可是程府的四小姐,要是我有什麼好歹,程府追究起來,你難逃法網!」豈有此理,我才不怕這樣的惡人,大不了魚死網破,想要要挾我,門都沒有!
「哦?」她挑了眉,眼底流轉的光芒帶著一點點的讚歎之意,「你不怕死麼?」
「死誰不怕。」我直了身子,定神看向她,「可誰都難逃一死,與其被人拿作當把柄,苟且而活,不如痛痛快快地死了!」
開玩笑,誰不怕死,就算我去了一趟地府,還是希望能夠活下來,不過想要以此要挾我,她也太小看我程雨柔了!
眼底燃燒的怒火,我不屑地看著他們,冷笑道,「倒是你,江湖上堂堂的千面毒手,柳飛塵,柳大俠,這般對待救命恩人,傳了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經過方纔的事,加上凌聖武那晚在『臨水閣』與蕭白龍的對話,我大膽猜測,眼前這位易容的老婆婆極為可能是那位傳說中以毒手和易容術獨步天下的柳飛塵。
果然,她聽了以後眼睜大了幾分,眼底掠過驚詫的光芒,雖只是瞬間,我便足以判定,她便是,千面毒手,柳飛塵。
男子也是一臉的驚詫,看著我的眼底多了幾分擔憂。
「哈哈……」老婆婆突然仰天大笑,爾後低下頭,抬眸看著我,那樣子比起方才更加的陰霾,「看樣子,的確是我小覷了你,本想留你一條小命,看來這回是留不得了!」她閃爍毒光的眼底掠過一絲暴戾之氣,命令道,「沐,還不動手!」
男子領命起了身,朝我走來,每一步都如臘月寒冰的風吹過,四周的空氣被凍結成冰。
「你,你敢!」我怒目而視,「沒想到你居然與她狼狽為奸,草菅人命,虧你還是個大夫!」
我擺開架勢,準備迎敵。
「大夫的身份不過是我的掩飾。」說話間,他已將我的招數輕易化解,我反手被擒,一隻有力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只是稍稍一用力,我便覺得呼吸困難,「怪就怪你不該太多同情心!」
聞言,我覺得可笑,難道有同情心就該落得如此的下場,真是好笑!
只是多年以後回想起來才歎息,果真是自己不該太過的同情,若不是這般,我與凌聖武之間的磨難也會少許多。
「等一下!」我突然喊道。
「怎麼?」老婆婆坐起,眼底掠過譏諷之意,「怕了,哼,剛才是誰還在大言不慚地說自己不怕死的?」
「哼,就算是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吧!」我在試圖拖延時間,「好歹我也救了你兩次,這點要求不算過分吧!」
「哦,你想怎麼個明白死法?」她勾起冷唇道。
「你們到玄武國有何目的?」柳飛塵不是已經隱居江湖了,為何會在玄武國出現,又為何會中毒,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夠傷得到她。
「哼,小丫頭,別想拖延時間。」她輕易地看穿了我的詭計,「不過呢,你的確是救了我兩次,告訴你也無妨,就算是我柳飛塵還你的了,我來這裡是要找人的,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對你的太子殿下出手,找到人我便會離開,本就不想傷人,怪就怪你不該太聰明,識破了我的身份!」
暈,我無語,聰明也有錯啊!
「好了,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也該安心上路!」說完,她給了身後人使了一個眼色。
脖間的力道猛地加重,呼吸越來越困難,我的臉漲的通紅,眼底開始模糊一片,雙手朝空中猛抓著,生死一線間,我看到一張俊美的臉,在朝我微微笑著,說著天地間最美,最動聽的情話,「雨柔,我愛你!」
天地間一片漆黑,那張俊美的臉龐也離我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那一片如墨的漆黑之中…………
「凌…………」用盡全身的力氣,從喉頭間,衝出最後一聲的呼喚。
一滴淚水滑落,滴入我黑暗的世界裡,輕輕的觸碰,卻泛起了一道道漣漪,我猛地抬起頭,卻對上了一對熟悉的眸,那明淨如清水的眼底是無限的溫柔,一陣微風拂過水面,泛起了圈圈水波,扣動心弦。
「凌!」我撫上他的臉龐,第一次,我後悔了,不該什麼也沒說就讓他離開,現在說不會太遲吧,「我喜歡你!」
我想好歹到了閻王府,也不會留下什麼遺憾,誰知,我錯了…………
「你當真很喜歡他?」一道冰冷的話語似冰天的一盆冷水當頭而下。
朦朧的溫情在瞬間被一掃而光,我猛地睜開眼,一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跌入眼底,只是那對眸子,卻永遠是那般的耀眼。
「是你!」我猛地放開了手,眼前的不是凌,是那名叫『沐』的男子,他一身的寒氣,流轉寒光的雙眸正凝睇著我,似在思索,又似在凝望。
回神後,我環顧四周,問道,「這是哪裡?」
四周明艷華麗,一點也不陰森恐怖。
「這裡不像是地府……」我兀自冒出這麼一句話,卻惹來他的冷笑。
「哼,怎麼沒死成你不開心嗎?」他抖了抖身上的長裳,長腿一勾,優雅地坐下。
這時我才發現,他換了衣裳,一身的石青色的光絲長裳印了水色的文竹,卻也襯得他的儒雅氣質,這會兒的他與那時想要殺我的他感覺截然不同,現在的他溫潤如玉,一派翩翩的君子之氣。
「我睡了多久了?」看樣子我沒死成,不但沒死成,還活的好好的,至於原因就不得而知,反正是活下來了。
他沒立刻回答,看著我的眸底微微浮光閃現,似在讚賞我的鎮定,許久,他才開口,「三天四夜。」
「這麼久?!」我猛地起身卻發現,身子虛浮的很,一個晃蕩,又跌回床榻之上,「疼!」
「你已經三日未進食了,別亂動,免得自討苦吃!」他起來身,丟下一句,「好好休息吧,存點氣力,以後的路不會再平坦!」
他的話讓我很困惑,感覺以前的我都是在別人的保護下過日子,沒了保護傘,我也就變得無能了,哼,如果他是這麼想的,那也未免太低估我的生存能力了。
接下來的時間有人進來送吃的,飽餐一頓後,我躺回床榻,盯著頭頂的那一抹粉色,看這裡的裝修,絕不會是什麼大家閨秀的地盤,處處透著脂粉的濃味,庸俗不堪,讓我的心歡喜不起來。
正怔忪時,門開了,一道嬌小的身影探入。
進來一個紅衣女子,她輕移蓮花步,雙手負背地走進,笑盈盈道:「你醒了?」
抬眸時,一張絕世容顏映入眼簾,只是那份笑意卻遠難以達到我的眼底。
如明珠的鳳眸裡月華流轉,勝雪的肌膚映了紅的嬌艷,散發出致命的誘惑,不點自朱的唇,透著妖冶的冷,火紅的衣裳紅的艷麗,沒有一絲的瑕疵,更襯出她的自傲與清冷,一條上等玉製的腰帶將身體完美分割,移了蓮足,她雙手負背,朝我走來,冷唇勾起,「看樣子,還不錯!」
什麼,她以為我是那種嬌弱的千金小姐,被欺負了只會躲起來哭泣,尋求安慰,要那樣的話,那她還真是妄稱大俠,一雙如月的明眸卻無珠。
不屑地掃了一眼,我轉眸看向桌上的那瓶嬌水芙蓉,開得艷。
「有骨氣,不錯,我喜歡!」她居然沒有生氣,將手上的精緻木盒放置在圓桌上,「這身的傲骨配上這容顏倒也相稱,可惜了……」
聞言,我訝然地掃向她,可惜,她有什麼好可惜的?
「你想幹什麼?」看到她笑得賊,我的心底起了戒心,後退了幾步,卻觸上了冰冷的牆。
女子不語,她捲起衣袖,將桌上的木盒打開,看向我的鳳眸裡流動著異樣光彩,接著她紅唇一挑,露出狐媚一笑,道:「我是說,可惜了你這副如花的笑靨。」
「你……」話未出口,我便被人點了穴。
將我扶坐到桌邊,她自顧自地開始了自己的宏圖大作,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卻覺得度秒如年。因為自己既不能說,也不能動,只能任眼前人擺佈。
「好了,結束。」輕靈的聲音落下,一切宣告結束,她起身讓開。
這一退讓,使我和鏡子來了個正面接觸,看到鏡中的自己,我感覺自己的天塌了。
鏡中出現的是我嗎?鏡中的自己白髮稀落,滿臉的皺紋,彎腰駝背,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
為什麼,我不能言語,只能以目代傳,怒目看向女子,質問著。
女子不慌不忙地收拾著桌面的殘局,淺淡一語:「我點了你的穴道,今後你只能動,不能說,只能彎腰,不可以抬眼看人,在這裡這是做下人的規矩。」
我擰了眉頭看向她,這裡?這裡是哪裡?下人!為何要我做下人!
「這裡是京城最低下的人的生存之地。」她冷挑起柳眉,笑道,「你應該慶幸,自己是目前的這副尊榮,至少不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收拾好桌上的殘局,她自顧朝門口走去。
我衝到她的跟前,伸手攔住她,怒目瞪視,意思是要她回復我本來的面貌。
「別那樣看著我,要怪就怪你的太子殿下太過的精明,那麼快就查到了藥鋪,要不是這般,你也不必受這番罪!」她纖手一揮,我便如枯葉,被一陣疾風掃到一旁,「聰明如你應該知道,現在的形勢究竟是怎樣的,乖乖地呆在這裡幹活,順了我的意,也許我會考慮放你一條生路,不過……」她的眼突放銳光,逼近我,看得我打心底直打寒戰,「我勸你放棄逃跑的念頭,因為你身上的斷腸散的毒還未解,若是不按時服下解藥,我保證你會死的很痛苦!」
最毒婦人心,我算是領教了!心頭的氣未平,卻得生生地忍下。我要等,等凌聖武來救我,他一定會來的,我要活著等到他!
門再次打開,進來一個身影高大的男人,見到我,隨即將手中之物扔到她跟前,冷語道:「去給客人斟茶。」
我低下身去撿起鐵茶壺,將毛巾置於肩上,彎腰走出屋子,心中明白,我只能忍。
屋內屋外是兩個世界,屋內寒冷徹骨,屋外溫暖如春。
一踏出房門,我終於體會到沐口中所說之意,也理解了柳飛塵說的話的深刻含義,這裡是處於最底層的社會,也是最猥褻的男子尋歡作樂的場所,妓院中的第三等——白衣館。
館內的姑娘們打扮得花枝招展,玉手揮絹,笑媚迎客。在這些笑臉背後到底有多少的淚水,又有多少的真心,誰也不會在乎。人們來這裡尋歡作樂,要的只是虛情假意,想的就是逢場作戲。人與人之間最為醜惡的一面在這裡表露無疑,毫無掩飾。
身在其中,我多少也有些感觸,既而同情起這些淪落的紅塵的女子,暗自慶幸:還好自己的這副尊榮,不然,怎能逃得過那些餓狼的魔掌。
在我一步一步地走下樓時,眼角的餘光掃到一個人影,頓時間覺得天寒地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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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歲,終於二更了!!!!!!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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