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景赫和那個醫生的背影都已經轉過赭石色建築前的白色小天使石膏雕像,最後消失在澈兒剛才出來的那棟建築中,澈兒的目光還一直盯著那個方向,彷彿景赫還在她的視線之中,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只要一眨眼,景赫就會消失不見,也許,在她的潛意識裡,對這次相見依然不那麼確定,沒準這一切都和她這兩年來對他無數次的做的夢境一樣,只是這次,要更逼真一些,可是,再逼真,也只是夢境而已。
一隻花栗鼠捧著一個松果在澈兒腳下不遠處打了個滾,然後利落地沒入矮樹叢,不知名的黃嘴的小鳥蹦跳著起飛,留下幾聲不服氣的啁啾,陽光點亮了草坪,似乎也點亮了澈兒的世界。
如果這不是夢,那麼澈兒是不是就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她並沒有被景赫拋棄,他也沒有欺騙他,他更沒有忘記他們之間的約定,只是因為,他身不由己,至少他還活著,他還能認得她,那麼他也應該是如她想念著他一樣的也一直在想念她吧,他們只是分別被兩種不可知的可怕力量所禁錮,無法衝出各自的那個藩籬,互相遙望而不得相見而已,如今,她見到了他,她就再也不能和他分開了。
「你也不用過於擔心,景赫的復健做的很好,據醫生說很快就能正常走路,現在因為是休息時間,所以才坐在輪椅上,並不是……」
李子高看澈兒半天都站在那不動,用一隻手攬過她的肩膀,安慰她道。
「外公,我想知道真相……」澈兒忽然轉過頭盯著李子高的眼睛,目光炯炯,和李子高之前見到的完全不同,如果說這次到紐約來見他的澈兒給他的印象完全是無精打采一蹶不振對生活完全沒有激情的話,那麼現在,簡直是變了一個人。
對於什麼時候讓澈兒見到景赫,這是李子高兩年來一直考慮的問題,可以確認的是,澈兒之所以在今天能見到景赫,這絕對不是偶然,是經過李子高的精心安排和深思熟慮,不然也不用將消息封鎖了兩年,其實針對的還不是她?要知道澈兒比媒體要難騙的多。
今天的相見,李子高最擔心的就是看到澈兒見到景赫的這幅樣子會崩潰掉,因為之前他的那個兒媳,也就是景赫的母親就差點崩潰掉,如果是這樣子,那他唯一的這個繼承人也就搭進去了,他輕易不敢冒這個險,可以說今天這一步,他是有用意的,一步也不能有差池,這關係到他李家帝國的未來。
從景赫出事起到現在,李子高幾乎心力交瘁,他不得不殫精竭慮地重新思考他的計劃,也只有金醫生知道,他的身體一下子就差了很多,人也老了很多,就是今天讓澈兒來,這也是他掙扎權衡了很多天的結果,其實他是在賭。
還好,澈兒的反應在預定的軌道內,他畢竟沒有白培養她,看來,天無絕人之路,他真的是有反敗為勝的機會的。
「你真的想要知道真相嗎?我是說,有時候知道的多,對你不見得有好處。」李子高將目光眺望遠處,高大的杉樹遮天蔽日,絲毫不為風所動。
「是。」澈兒只吐出了這一個字,便不再說話,她的決心已定,就是外公不告訴她,她也一定會找出到底是誰將景赫害成這樣子,她要為他報仇,她決不能輕易放過這個人。
「那跟我來吧。」李子高歎了口氣,自顧自的走開,澈兒緊跟。
封閉的暗室,寬大的投影,只有澈兒和李子高兩個人在看投影上一幕幕緩緩切換的幻燈片,那是景赫從出事以來的一點一滴的傷情進展,從最開始的幾乎看不出模樣,到能開口說話,這幾乎就用了一年時間,出事後他用了三個月才醒來,醫生說,如果他沒有練過十年功夫做底子的話,估計也就醒不來了。
然後就是景赫滿頭大汗地在各種特製的器材上做復健,一次次的跌倒再爬起來。
看到最後,澈兒才下意識地用手指去擦拭臉頰,不知道什麼時候淚水已經流了滿臉,都快風乾變涼了。
「想必,外公已經替赫報了仇吧。」澈兒站起身,走到窗前,將厚重的黑色幕布猛然拉起,陽光當仁不讓地直射進來,投影上的人影馬上模糊了下去。
澈兒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景赫竟然遭受了這麼多,以外公的脾氣,這個傷害景赫的人肯定是不在了,她現在就是想報仇,估計也找不到仇家了。
「沒有,我什麼都沒做。」李子高平靜地說。
「為什麼?」澈兒驚愕地轉過身,在她看來,這是不可想像的,她還記得7歲的時候自己被綁架那件事,自己也只是受了點驚嚇,和景赫比起來簡直可以說是毫髮無損了,但那個幕後主使還不是落個家破人亡的下場?現在景赫出了這麼大的事,外公竟然什麼都沒做,難道真的是因為景赫是收養來的?
澈兒心裡一下子說不上的難受,替景赫,難道這就是那個中文成語「兔死狗烹」的確切含義嗎?景赫怎麼說也為外公做了那麼多的事……
李子高似乎是看穿了澈兒的心事,停了一停,「我不能報仇,是因為你?」
澈兒的眉頭緊蹙了起來,外公的話更讓她聽不懂了。
「這件事,是你父親干的……」李子高輕輕巧巧地吐出了這句話,澈兒站著一動未動。
李子高別過了臉,不再看澈兒,他這樣做也是為了給她保有足夠的尊嚴,但是澈兒幾乎是面無表情,半晌,她也輕輕地說:「我早該知道是這樣的……都怪我。」
是的,她早就該想到的,他既然能除掉自己的親外孫,還有什麼事幹不出來的,何況是被撿來收養的沒有任何背景的景赫,在他眼裡,他的命可能連螻蟻都不如了,現在景赫還有一條命在,可是從當時的情況來看,那完全是僥倖,並不代表慕容天禾手下留情過,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不,他簡直都不配做人。
澈兒眼前一黑,接下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