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兒跟著李子高輾轉了好幾個地方。
一路上兩個人幾乎很默契地保持了靜默,澈兒本來不愛多言,尤其是在長輩面前,所以即便她是因為緊張,對方也察覺不到什麼,只是李子高,很愛在子孫面前講些道理,尤其是好久沒見到的孩子,這次也只是端坐著一言不發,所以車內的空氣多少有些凝固,而對澈兒來說,就是緊張。
她沒有想到為了見景赫,她需要外公領著出門,更沒有想到,需要走很遠。
這個地方不是景赫的家,也不同於他們在曼哈頓的居住環境,很僻靜,並且遠離市區和人群,周圍綠樹掩映,很適合隱居,澈兒承認,這個地方,如果不是被人領著,她一輩子也找不到,可是景赫小小年紀,幹嘛隱居在這裡,難道就是為了躲著她?
進了最外層的大門,車子還在院子裡走了很久,又經過了幾道門,下車的時候有人在迎著他們,澈兒注意了一下,卻沒有景赫。
她和外公被迎進這棟建築群中的一棟休息,澈兒急著見到景赫,而外公卻不急不緩的樣子。
馬上有人拿著文件進來給李子高看,給澈兒的卻是茶點,澈兒卻哪裡有心思吃,如果景赫在這裡,為什麼不是他出來迎接,向外公匯報什麼也輪不到別人吧,雖然已經到了這裡,澈兒的忐忑卻是在加劇。
新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並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個時候即便有親人在旁邊也難免會惴惴,並且,景赫到底是怎麼了?
李子高看得認真,澈兒也不能打擾,正心急如焚的工夫,「澈丫頭,你真的想見景赫?」李子高放下手裡的文件,突然對澈兒問道。
澈兒馬上點頭,都已經到這裡了,她不明白外公為什麼還這樣問,這根本不像外公的行事作風,吞吞吐吐反反覆覆的,似乎有所顧忌,可他越是這樣反常,澈兒就越想馬上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好,那我們過去吧,不過你要答應我,不管看到什麼,都不許衝動,能做到嗎?」如果澈兒沒記錯的話,這已經是李子高的第三次確認了,這麼做不光是提起了她的好奇心,同時也將她的擔心提到了頂點,她已經被迫做好了最壞的心裡打算,就算景赫現在是植物人,她也必須要見到他,於是她再次堅定地點了點頭。
李子高看向那個給他送文件的人,那個人微微低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澈兒忙跟著外公站起身……
景赫並沒有變成植物人,這是足以讓澈兒這半輩子都倍感慶幸的一件事,只是,在看到他和那個輪椅時,澈兒只感到一陣天玄地轉……
那個鋪滿英式草坪的大花園中,只有一個輪椅和一個瘦削的背影,旁邊有矮樹叢,澈兒因為滿世界地尋找195厘米的高度,所以最開始沒有發現,直到他們停到了距他幾米遠的背後,而周圍再沒有人……
那個背影,她是可以認出來的,但是她只感覺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喉嚨湧起一股腥甜,呼吸急促到讓她自己都無法控制,她晃了幾晃,卻被一直站在她身邊的外公及時地扶住。
「你還好嗎?」李子高平靜地問,想必她的反應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因為他揮了揮手阻止了一直跟著的那個人上前,他是景赫的主治醫生,而他拿給李子高看的正是每天景赫的身體情況報告。
澈兒掙開了李子高的手,目不斜視腳步堅定地走向了景赫……
似乎是聽到了身後的聲響,景赫回頭,於是對上了澈兒的目光……
有那麼一瞬,同是詫異和驚喜的目光在兩個人的眼中同時閃過,而最先移開這目光的卻是景赫。
澈兒小跑了幾步踉蹌到了景赫的身前,蹲下身子試圖和他平視,卻怎麼都鎖定不到景赫的眼神。
「赫,你這是,這是怎麼了,告訴我誰幹的,快告訴我……」澈兒也顧不得外公的規定了,用英法夾雜的語言急促地說,同時兩隻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不斷地搖晃著。
一路上,不,是從上飛機開始,確切地說是兩年來,她為了能當面質問他準備了千言萬語,可是臨到此時,能說出來的,卻是這樣一句她曾經想都沒想過的話,這難道就是世事難料嗎?
景赫不得不看向她,清瘦的臉上慢慢漾起了笑意,這笑意擴展到了眼睛裡,讓紐約州的陽光不禁都黯然失色了,澈兒一下愣住了,他很少這樣子笑得那麼無邪,他對人笑的時候一般都是淺淺的,如果是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笑經常是因為捉弄她得逞,但是還不敢笑的太露骨,總是要笑不笑的樣子,現在這樣的笑……
澈兒腦海中閃過一個霹靂,「赫,你認識我嗎?」說完緊張地盯著他的眼睛,心臟猛地抽進,拉著景赫衣袖的手也下意識地加上了力道。
「澈兒……」景赫終於輕聲地吐出了這兩個字,聲音未變,就像是他經年累月一直喊她的那個語氣,柔柔的,含著寵溺,澈兒從小就最喜歡他喊她的這個名字,她一下子伏到景赫的腿上,嚶嚶哭泣了起來。
她能感受到景赫遲疑著將手放在了她的頭髮上,然後又遲疑著拿開,兩年了,她一直靠恨來填充自己,來逼迫自己不能想他,來支撐自己能夠不因為脆弱而倒下,可是看到了他這副樣子,她又為了自己對他的恨而悔恨交加,原來他竟然遭受了這麼多,還要承受自己的怨恨,她哭,因為痛心,也有感激,因為他還認得她,不是嗎?
有人走過來拍她的肩膀,澈兒抽泣了一會,仰頭,李子高衝她遞過來一隻手,澈兒回頭看看景赫,他正很無辜地看著她,澈兒自己站了起來。
醫生走過來推動景赫的輪椅,澈兒一下子把住,並充滿敵意地看著醫生。
「景赫該休息了,聽話……」李子高邊說邊去拉澈兒把住輪椅的手臂,僵持了一會,澈兒才戀戀不捨地鬆開,但是目光一直停留在景赫的目光之上,景赫也是一直看著她,直到被推出去很遠了,依然別著身子回頭看著澈兒,那目光裡又怎麼是「不捨」二字能說得清,想必也是包含了千言萬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