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若走進浴室後，愣愣站在冰涼的地板上。天窗有風灌入，吹得她渾身發冷。她抱著胳膊，坐在了馬桶蓋上，就這麼腦中一片空白，默默地坐著。
她想起自己病了的時候，裘司帶她騎單車去醫院。兩個月的時間悠悠走過，樹上的葉子由青變黃，而單車嘎吱嘎吱地聲響也永遠鐫刻在她的腦海裡。她永遠都記得，這個小小的少年騎著單車的時候，一直握著這個小小女孩的手，他的手心溫暖而乾燥，他們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折疊而又拉長，讓她感覺，好像耳邊的風都在此刻，凝滯了。
梧桐樹影和他鴿子白的身影交相在她腦中揮過。她努力去追他白色的影子，可是，不管她怎麼跑，卻是再也追不上了。
何若忽然想起一年前，她第一次見裘司的情景。那個瘦削的小孩安靜地坐在沙發的角落裡，像是想極力把自己隱藏。黑而亮的沙發跟他頭髮一個顏色，黑白分明的眼正警戒而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直到現在，何若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用警戒的眼神看她，又為什麼又小心翼翼，甚至後來，他還把她帶到他家老宅，內疚地吻過她。
「妹妹，我可以跟你一起上學麼？」
「謝謝妹妹的警告，我會牢記於心，永世不忘。」
「你真是個賤人！」
……
音容笑貌，歷歷在目。
有太多太多的不懂在何若心頭縈繞。就這麼糾纏著，絲絲縷縷侵進她的骨血，讓她一輩子都難以忘懷。不管她喜歡不喜歡他，愛不愛他，他都是這輩子都難忘的人了。
真的真的好想問他一個答案，他對她，是何樣的心思，可是，他此刻在哪裡？
他在哪裡？想到這個，再想到今天何兮的那個電話，想到大海，想到沉船。何若猛地抬起頭，臉色血色盡褪。手指抓著睡衣裙擺，指甲幾乎掐進手心的肉裡。忽然有什麼東西梗在喉間，讓她想哭卻哭不出。何若捂著臉頭伏在膝蓋上，很久都沒有抬起頭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砰，砰，傳來敲門聲。
何若夢囈般地喊道：「誰？」茫然地睜開眼，磨砂玻璃上映著一個黑黑的影子。何若垂下頭，有些無所謂地說：「別打擾我。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安娜站在門外，輕聲細語地說：「小姐，您開一下門，少爺讓我把一件東西交給您。」
聽到莫言的名字，何若心情變得複雜而煩躁。她打開門。安娜果然抱著一個文件夾站在門外。何若接過文件夾，準備關門。
「小姐，你要一直待在衛生間麼？早上還問起你來。您不去見見他麼？」
這個時候她誰都不想見，雖然對長輩不尊重，可她現在真的真的很難過，這樣難過的時候誰也別想控制她，別想強迫她見任何人。何若抬頭冷冷看了安娜一眼，安娜立刻閉住嘴巴。
何若關上門，拿著文件夾繼續坐在馬桶蓋上。
過了好半天，才想起翻看文件夾。
就這麼慢慢地翻開。視線在文件上一一掃過，然後神色越來越嚴肅。這都是什麼啊？這都是什麼！！
「不！不是的！莫言你造假！！我不相信！！」
何若猛地站起，手指緊緊抓著藍色的文件夾，按得指節發白。
一把打開門，向著門外狂喊：「莫言！！」
臥室裡沒有人，沒有人回答她。她奔下樓梯，皮鞋把地板踩得啪啪響。
傭人圍了過來，走在前面的安娜擔憂地喊：「小姐，怎麼了？」
何若眼光直直地在客廳四處打量，尋找著那個身影：「莫言！我要見莫言！！」她緊緊地把文件夾抱在懷裡，眼圈通紅，眼球都是紅血絲，而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連額角青色的脈路都清晰可見，何若就這麼對著空氣大喊：「莫言，你騙我！！不是真的，你騙我！！！」
傭人被何若的樣子嚇壞了，有人安撫何若坐在沙發上，有人去外面找少爺，少爺一大早就陪著老頭子和二少爺去馬場騎馬了。傭人只好派司機去接少爺回來。
「快去吧，何小姐鬧翻天了。我們都勸不住，她口裡只喃喃地喊少爺的名字，我們問發生什麼事情了，她倒是抿著嘴不說話。」
安娜草草跟司機老張介紹了下情況，老張就十萬火急地開車去馬場。
安娜返回客廳，拿了濕毛巾遞給何若，何若拿起濕毛巾敷在眼睛上，可是毛巾下依舊有熱辣辣的液體流出。最後她實在忍不住，就哽咽出聲……
莫言終於回來了。他的樣子是那麼平靜，稜角分明而立體的臉越發地冷峻逼人。這副冷然而鎮靜的樣子，與何若的哭泣形成截然對比。他早知道何若會這樣。
接下來，他想，他會好好地開導她。人在瞭解真相之後都會這麼痛苦。
所有的人都看著他，想從他臉上得到指示。他眼睛看著倒在沙發上哭泣的何若，很鎮靜地脫掉騎馬裝外套，遞給旁邊的傭人。
卡卡！高筒皮靴踩在地板上發出有節奏的鈍響。何若猛地抬頭，他已經站在自己面前，正俯下身，看著她。
何若仰起頭，素面無波，眼睛裡都是質疑和憤怒。
莫言伸手，撐在何若身側的沙發靠背上，把何若困在他雙臂間，俯下頭與何若靜靜地對視，「你又胡鬧什麼？」
「莫言。你造假。」何若把文件夾扔在他胸前，砰！文件夾打在他胸膛又掉落在地面上，莫言垂目看著那文件夾卻不去撿。傭人飛快地拾起來，恭謹地遞給莫言。
莫言對文件夾看也不看，淡淡吩咐：「拿到樓上我的臥室。」
傭人聽命上樓。莫言再度俯視何若，微微壓低的臉帶著強大的壓迫，幾乎逼得何若喘不過氣。她不得不往後靠了靠，「莫言，你騙我！那文件夾裡寫的，不是真的！！！」
「我不想當著這麼多人面跟你吵架。」莫言一把攬起何若：「上樓。」
「好。莫言，我跟你上樓，你須給我一個說法。」何若從沙發起來，當先上樓。剛上一個台階，因為氣憤腳下踩空，差點摔倒，她勉力扶住扶手才沒有狼狽地跌倒。
莫言跟在她身後上樓，竟然也不扶她一下。何若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也不好。
何若咬著牙，慢慢地上了樓。走進臥室，莫言也很快就走進臥室。
砰！他一腳踢去，把門關上。
室內就剩下他們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