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夜未央 番外 番外之梁七月(2)
    未央的父親對她的教導比較嚴厲,從未央明事理開始就學習樂譜,彈奏鋼琴,就算是週日也會被關在家裡練琴,每每我總是忍不住去偷偷看她,或是帶她爬窗出來玩耍。

    站在她練琴的側廳外牆,隱隱約約傳來有些滯澀而動聽的樂聲,許久,隨著雜亂的幾聲快按,琴聲便停止下來,我似乎可以看到窗戶那邊未央皺著鼻子的小臉,那模樣多可愛。

    輕輕地敲了敲窗戶,「咚咚。」輕微的聲音從廂房窗外的小巷裡響起。

    窗戶被推開,未央撅著嘴站在窗邊,當看我時,頓時雙眼溢滿光彩,「七喜。」

    我咧開嘴,不知道該如何去表達。

    「未央,汽水給你。」青石小巷裡的窗戶極高,我一隻抱著汽水瓶一隻手拉著窗台的邊緣,踩在青石巖縫上靈活地攀上。

    未央伸手接過大大的汽水瓶,「七喜等我一下。」她隨即朝大廳裡跑去,楠木雕花繪畫的櫥櫃裡擺著漂亮的玻璃瓶,裡面裝滿了五顏六色的糖果,她找了長凳站了上去才勉強夠到玻璃瓶,伸手抓了一大把,隨即跑向廂房。

    「喏,糖給你吃。」未央走到窗邊將身子朝外探去,我笑瞇瞇地接過,「你又在練琴呢。」

    「對呀,晚上要彈給爸爸聽的。」她一臉期待的樣子。

    「明天開始的白石集會,你去不去呀。」我靠在小巷石牆邊,剝開一顆糖,彩色透明的糖紙輕飄飄地落在青石磚的水窪裡,積水空明的波光裡青苔依稀可見。

    「如果明天不下雨,爸爸和媽媽就一起帶我去。」未央雙手支著下巴倚在窗欞上,小巷裡充盈著雨後清新的空氣與泥土青草的氣息,看著狹長的青石巷子延伸,高牆籐蔓上方的天空……

    生活一直這樣美好而圓滿地進行著,我和未央還有搬到城裡去的阿寶無憂無慮地成長著。

    直到那天……

    未央家的老宅門口圍了許多鄰居,我起先沒有在意,跟著母親走在後面,看著居民對著老宅指指點點,老宅裡時不時爆出爭吵聲,心驚。

    母親帶著我擠進去,周圍的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母親問一個大嬸,「年家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大嬸操著一口溫州口音的普通話,歎道,「作孽呦,這不年家的老二葉桐嘛,好像是外面跟了女人,現在好像是要搬出去,連老婆孩子都不要了。」

    「好像外面的女人挺有錢的,是城裡人。」婦人插嘴。

    「這可怎麼是好,葉桐也是的,邵琦那麼好的老婆,未央那麼乖巧可人,怎麼捨得。」母親著急地朝裡面探去,周圍人點頭附和。

    「不行了不行了,裡面已經全吵起來了,誰進去勸勸吶。」年紀大的長輩紛紛進去勸阻,而我想要跟進,母親卻把我拉住。

    裡面吵得不可開交,我看到正廳裡未央的母親,流著淚苦苦哀求著未央的父親,而此時未央父親的神情,卻是我從未見過的,我縮在母親的身後。

    老宅的西廂房打開,未央慢慢地走出來,她的小臉蒼白沒有任何血色,站在廂門前。

    「奶奶。」未央盯著兔籠心中不安,怯怯地叫道。

    我探頭看去,未央在集會買的精心飼養的兔子的兔籠大開著籠門,還留著齒痕的兔草與零碎的飼料散落在地上,在青石磚鋪就的地面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像是被肢解的殘損歲月,還未講完的故事。

    她怔然地看這掃帚下的兔草,恍惚地邁出廂房的門檻,正廳裡的怒罵聲響逐漸清晰。

    未央怔怔地走近,卻毫無知覺地撲入一片溫暖裡,有人把她抱起,「快把未央抱開。」未央爺爺朝奶奶大吼。

    奶奶將她從爺爺懷裡抱走,蒙住她的眼睛,「造孽呦,造孽。」奶奶氣急用溫州方言罵道,將她往廂房抱。

    正廳裡的哭喊聲愈高,奶奶關上廂門,未央死死地扒住把手不願放開,像是突然覺醒般,掙扎著扭動,「奶奶,奶奶,放我下來。」

    「好孩子,奶奶的好孩子,未央聽話。」奶奶拍打著她的背脊哄著。

    「放我下來。」

    「未央快放開。」奶奶鬆開一隻手去拉她的手,未央突然安靜下來,任奶奶拿開她的手,奶奶抱著她坐在廂房的小塌上,廂房裡窗簾緊閉,光線晦澀而平靜,隔壁正廳裡的吵鬧愈演愈烈。

    奶奶推開朝著院子的窗戶通風透氣,憐惜地揉了揉的腦袋,「我可憐的孩子,你怎麼那麼命苦呀。」

    人群愈發嘈雜,我怔忪地看著院角打開的兔籠門在風裡輕晃晃地擺動,零碎的兔草被風吹起來又打了卷落下,身不由己地往前推移,還未清理乾淨的兔籠裡,隱約露出一撮撮白晃晃的絨毛,風從半開的籠門裡灌進來,如春天的柳絮般輕飄飄地飛舞,落在兔草上,陰暗潮濕的角落裡,空蕩蕩的兔籠裡細碎風聲在嗚咽。

    「不孝子呀,你今天滾出年宅就不是我的兒子。」未央爺爺的怒吼聲從正廳傳來。

    她的奶奶的雙肩開始聳動,胸膛不可抑止地顫動,小聲地啜泣起來。

    伴隨著正廳裡震耳的破碎聲響起,突然有種難以描繪的沉默以鋪天蓋地的無聲襲來。

    奶奶鬆手,任她平靜從她懷裡滑下,推開廂門走在過廊上,正廳裡未央母親熟悉的哭泣聲還有爺爺氣息不穩的咳嗽。

    未央父親從正廳裡提著行李箱走出來,蔥綠的葡萄籐從天台上垂掛而下,在有些寒冽的秋風裡打著轉地拂動,細碎而斑駁的光影投在院子裡,他的一半身子籠罩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

    未央慢慢朝他走去,如朝聖的僧侶匍匐叩拜前進,兒時等待裡的恍然希冀與不可觸及的金色夢幻。

    「爸爸。」她平靜地蠕動嘴唇,輕輕地出聲,我的眼眶裡卻抑制不住地充斥著酸澀。

    父親鬆開行李箱,在她面前蹲了下來,如平常那般用手指撫了撫她的臉頰,未央卻如觸電般突然哭著撲倒在他懷裡,「爸爸,你去哪裡,帶未央和媽媽也去好不好。」

    「未央,你聽話,爸爸在這裡,是沒有辦法實現自己的音樂夢想的,未央,快放開爸爸。」父親狠下心抓著她的手臂一把推開,提起行李箱,頭也不回地朝門邊走去。

    「爸爸,你要去哪裡,你要去哪裡。」未央衝了上去,使勁全身力氣抱住了父親的腿,跌坐在地上,地上儘是未干潮濕的青石磚與徹骨的冰涼。

    「未央,你讓他走,你讓他走,我沒這樣的兒子,你沒這樣的爸爸。」未央爺爺又氣又怒,從正廳裡衝出來,渾身顫抖著指著他,一張滄桑的臉上老淚縱橫,她抱著的父親的腿忽然一顫。

    「爸爸,你不要走,不要丟掉未央,未央以後會聽話,爸爸,回來,不要丟掉未央,不要丟掉我。」未央終是敵不過爸爸的力氣,看著他越走越遠的身影,她惶恐地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彷彿要把一切的委屈和內心深處的恐懼發洩而出。

    正廳裡,她的母親的盤發散亂,目光呆滯地看著大門,頰上兩行淚水浸染蒼白。

    我站在母親的身後,重重地凝視著她,如同受傷的小獸嗚咽著蜷縮在角落裡,暗暗握拳,心底有個聲音在吶喊:「未央,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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