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夜未央 Chapter 03 (37)
    高中的學生生活與課業都是有條不紊的兵荒馬亂中度過的,所有人都學會了整理和打發學習中的枯燥和等待,在清脆尖銳的上下課鈴聲裡,我總是在宿舍和教學樓間捧著書本流連往返。在實驗班每天長達十四個小時的課程和飛逝的時光中,拋卻思慮和記憶,否定任性與自我,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賭不起,命運不會重新洗牌再來,所有的抵抗都是無力而愚蠢的。

    我曾經一度失眠,不管是母親的中藥還是抽屜裡的安定,似乎所有的藥物都對我失去了藥效,有時候,我卻意外地嗜睡,接近不省人事的昏睡。

    像是生命,這是兩種很極端的狀態,偏執而孤僻,如雙生花,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窗邊的光線充足而溫暖,春的春意盎然與鳥語花香,還有香樟樹沙沙的聲響,像是美術課時安靜的教室裡鉛筆摩挲著畫紙的聲音,又有一種如生命般蠶食桑葉的靈動。

    春意濃人倦怠,在午後的第一節數學課後,我趴在課桌上閉眼假寐,陽光透過玻璃窗服貼地融合在肌膚上,黃昏光束映在臉頰上細小的柔軟絨毛清晰可見,耳邊是細微的騷動和交談聲,恍惚間昏昏欲睡,然後陷入溫暖的黑暗中。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是一個多小時後的事情了,午後的陽光風日正盛,課桌都被太陽光曬得有些發燙起來,我看了看小鏡子裡的自己,活動著僵硬酸脹的脖頸,雙頰緋紅,雙目迷離。

    現在是難得輕鬆的體育課,同學們都在籃球場或者是操場運動或者漫步,也有不少人在教室裡寫習題,我倚靠在窗欞邊,看著樓下嬉戲打鬧原本最是年少清純的女生們,清脆響亮的笑聲像是七喜窗前的那串風鈴,微風中打著轉兒,每一葉風鈴都在飛舞著。

    再三考慮,我從書包裡拿出那只白色的mp3,插好耳機戴上,指尖按動著按鍵滑動,熟悉的男聲輕輕地響起,清冷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穿透力,在弦音纏綿的吉他聲裡婉轉承合,像空谷深潭上飄開的回音泛起波瀾:「窗外下雨了,很大的雨,從昨天夜裡開始到現在從未停止,今天是母親帶我回來的第七天。

    昨天我在餐桌上見到了我的繼父,這個代替了我的父親的男人,我以為我恨他,所以才在他們結婚的那天意氣行事離家出走,但當我見到他,我卻發現,我並不恨他,在這個成熟男子身上讓我看到了許多過去的影子,例如,父親。他有一雙彈奏鋼琴的修長的手,也可以像我現在這樣撥動著吉他的琴弦,琴房裡也會有多不勝數的樂譜和樂器,還有一雙深沉濃郁的一雙眼睛,雖然談不上喜歡,但並不討厭。

    我總是夢到她,夢到那個女孩,夢到她聽我唱歌聽我說話,夢到我帶她去郊外探望父親,夢到她潭水般深幽的眼睛和柔軟的嘴唇,夢到我們在關東煮店裡度過的時光,夢到她總是在晚上守在酒吧裡等我,夢到與她告別時她如小獸般的嘶吼和眼淚。

    我的腦子裡反覆都是她說話時像貓一樣半瞇著的眼,她柔柔軟軟的細語輕聲,操著江南女子獨有的吳儂軟語,貌似不經意卻是溫柔廝磨般念著我的名字,初見時她說,她叫未央,年未央。

    我似乎正在渡過我的叛逆期,忽然間我明白了很多,關於反抗,關於青春,關於親情,關於愛情,關於前途,關於未來,我開始學會變得成熟,默默地接受了許多的約束與規則,也向命運低下了我曾經高傲的頭顱,臣服於前。

    母親是個成功的女人,對於這點我深信不疑,即使是父親病逝在醫院的那天晚上,她還可以為自己的事業遊走於關係交際和人情飯局之中。她是個成功的商人,她總是能精確的為自己選擇最有利益的,為了教導我的生意手腕,所以特地把我從北京外公家接來溫州。

    在學習的過程中,我不得不去承受和壓抑很多東西,沒有人能說的清那些,那是一張鋪天蓋地的網。

    我見到了蘇爺爺,爺爺過去的好夥伴,現在已經差不多舉家搬遷到溫州來,在此開始龐大的家族根據。我也看到了蘇雲別,那個與我有著同樣童年記憶的女孩,記憶裡總是在大院中跟在我身後怯生生地叫著哥哥的女孩,一直被我當成是妹妹一樣照顧著的蘇雲別,如今已經長成了婷婷玉立的翩翩少女。她是一個家族優秀培育的產物,有著乖巧可人的外表和放肆不羈的內心。我把她當成了朋友而不是妹妹,因為她足以成熟到不需要我的幫助。

    她是一個好女孩,也會是一個好女人,我隱約明白了什麼,但是我知道,最好的未必是最適合我的,不是沒有更好的選擇和選擇更好的資格,只是因為有了最合適,最好的也會變成是最不合適的……」

    「你怎麼了。」阿寶推了推坐在位置上發呆的我,「神遊天外vs天外飛仙。」她說著玩笑話。

    「沒有呀,只是有些睏。」我收拾著筆記和課本。

    「我說,你數學課竟然睡著了,幸虧老男人今天心情好,不然餵你喝聖元三鹿霸王液。」阿寶嘖嘖有聲,精靈鬼怪的模樣極其可愛。

    我笑了笑,「走了,下課了。」

    「我們把曼汐約到食堂或者天台,一起吃零食聊天吧。」阿寶抱著書本從教室裡追了上來。

    「她現在上課應該很忙吧,下次吧。」我敷衍道。

    阿寶正嘟著嘴向我抱怨,忽然挑眉,模仿著校外的流氓吹著輕佻的口哨,我皺眉看去,樓下籃球場附近,溫涼玉雙手插在口袋裡,倚著簇新嫩綠的香樟樹,煢煢孑立。偶爾有路過的學生小聲地議論著,指指點點,互相以目示意,他卻毫無尷尬,表現得大方得體。

    「阿寶,你過去幫我把這個給他。」阿寶有些反應不過來,指了指自己,「我過去?」

    我點了點頭,「你把這個交給他就行。」我從口袋裡拿出留有身體餘溫的mp3,心底有些不捨,但絲毫沒有阻止到我把mp3遞到阿寶手裡。

    阿寶接過,依我所言下樓朝他走去,我看著她離開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

    然後轉身,一個人站在四樓的視覺盲區裡朝籃球場眺望,那麼肆無忌憚地毫無顧忌地看著他,口中夢囈般的喃喃道,「走到這裡,真的夠了。」

    承秉著歲月的深念,如封存蠶蛹中的初戀,剝開白色純真的記憶和鮮紅色血脈相連的血肉,蛻變,成長,展翅,最後如時光化蝶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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