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離,在人生字典裡,只是兩個字簡化的漢字,一撇一捺如此簡單的筆畫。兩個字,劃分開的距離,近如咫尺,又遠如天涯。
人生裡總是有那麼幾個地方,碼頭,火車站,飛機場,人生裡總是有那麼幾次經歷,團聚,分離,淚水,等待,訣別。
輾轉流離,經遇或錯過一站又一站,層疊交替的下一站,誰又會是誰的目的地,那一段轟隆著歲月笙歌的旅程,誰又在留守,誰已經離開,誰或遺忘,誰曾銘記。
瀟灑前進的青春列車,遺落在時光深處的老車票,不能拾,難追憶,新人顏,舊人淚,槐花曾經幾度開?
依是無可奈何,依是無動於衷。
我半瞇著酸澀的眼,迷離而刺眼的光束暈開在瞳孔裡,金燦閃亮如溶液流動,機翼揚起的轟隆劃開溫州機場上空稀薄的雲層,遠遠的草坪上傳來微微的震顫,透過機場大廳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飛機滑翔著落下。
對著空氣,我微微張了張嘴,卻有沒有發出聲音,耳膜中充斥著紛沓而來的歡聲笑語,呢喃絮語。
我們站在安檢處不遠的地方,彼此緘默著等待,機場裡人來人往,來去匆匆,湧進機場的人流裡,總是沒有可以讓我們目光停駐的身影。
七喜和豆芽提著行李去辦理托運,阿寶等著有些著急了,「未央,你到底有沒有通知曼汐,豆芽今天中午的航班,現在就快登機了。」
「那天我去找她,都已經跟她說了。」我有些心灰地垂眸,低語,「我以為,她會來的。」
我拿出手機撥出那組號碼,在短暫的等待裡,是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聲,還有電話那端響起的甜美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我怔怔地放下手機,阿寶殷切關注的目光也隨著我的動作黯淡了下來,隨即聽她道,「七喜。」我抬頭看去,七喜雙手插在口袋裡,豆芽站在他身後,那麼安靜的看著我,我想,他一定是最難過的。
「時間還來得及麼。」阿寶無奈地問我。
「她,大概不會來了。」豆芽出聲,他的笑容是平緩的,上揚的嘴角是不堪重負的苦澀,心如透明凋零的冰晶。
「再等一會吧。」七喜拍了拍豆芽的肩膀,抿唇,「飛機晚點,差不多還有一個小時才會起飛。」
「你說什麼。」我驀地雙眼溢滿光澤,「七喜你說飛機晚點,還有一個小時。」七喜點了點頭。
我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般欣喜若狂,「豆芽,你要等我,豆芽,你要等曼汐!」說完,我轉身扭頭就朝機場外跑去,身後遠遠地傳來他們的呼喊,我置若罔聞。
……
從機場到城西的花園小洋樓,即使是出租車加大了車速也上了高速公路也用二十幾分鐘的時間。
當我用全部的力量去奔跑著,像是跳躍追逐在時光尾巴,我用力地拍打著花園外的大門,「曼汐,曼汐,曼汐你快出來,容曼汐你快出來啊!。」喉頭緊澀。
鐵藝大門像是感應般緩緩打開,我立刻從尚為狹隘的門縫裡鑽進去,沿著樓梯朝露天陽台跑去,如同在與時間作爭分奪秒的比賽。
「曼汐。」我喘著氣猛地推開門。
客室裡空無一人,迴盪著我的呼喊,亞麻色陽光從落地窗投入室內,細碎的鑽石飾物和幾何形玻璃鏡互相折射著對映,幾乎耀眼的光芒裡,花廳的門扉悄然敞開,些微的聲響像是塵埃般跌落在客廳地板斑駁的光影中。
緩步上前,手輕輕覆在門扉的白漆把手上拉開,絲毫不覺,我們的青春舞台就在此刻拉開了序幕,前奏匆匆而無所預知。
我想我是忘不了的,也許是很多年後,每當我想要忘卻又忍不住地細細回味起來,那個記憶裡明亮而燦爛的花廳,花架上纏枝攀葉的喬木籐蔓點綴在白色的窗戶上,房間釋放著適量的溫度與濕度,所有靜靜酣睡或悄然怒放的花朵都棲息在午後那場荒涼而明媚的陽光裡,她蜷縮在角落裡,柔軟的身體在寂寞中相互擁抱,她在靜謐無聲的時光裡流逝著,雙眼緊閉,如黑色蝴蝶的羽翼般震顫著的雙睫上凝結著宛若露珠般的晶瑩,在少女如此弧度美好的側臉上,如此深刻而冰涼的印記。
在繁茂盛開的小朵小朵四季海棠簇成的白粉色花海裡,她慢慢地睜開眼睛,蝴蝶受驚振翅飛去,目光游移,眼神無辜若稚子純潔天真。
我想開口問她,問她為什麼不來機場,我想開口去責備她,責備她為什麼和這樣對豆芽。可當遇上她的眼神,卻也什麼都說不出口了,那些如水底的淤泥般沉澱著的晦澀與無奈。
「跟我走。」我扣住她的手腕,狠心用力拉她起來。她沒有任何反抗,像是提線木偶般。
我牽著她的手朝客室走去,她吃力地跟在後面,磕磕絆絆地走著,又忽然停頓住不走,「未央。」她在叫我。
我並沒有回過身,只是背對著她,她說,「我不去了。」聲音那麼輕,輕得像是從另一個空間傳來般飄渺。
「不行,你一定要去。」我決心帶她走,不給她多餘的時間,「這次你必須聽我的!」對於她毫無作用的抵抗,我有些崩潰地朝她嘶吼。
曼汐有些怔住了,眼眶裡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滑落下來,「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豆芽在等你。」我用力擒住她雙臂搖晃,希望她可以清醒過來,我聽到自己的哽咽在聲帶上震顫著,「豆芽在等你,他在等你……」
滾燙的淚珠打在我的手背上,她捂著嘴嗚咽著哭了出來,然後像個被拋棄的小孩蜷縮著坐在地上,淚流滿面。
「曼汐,你不要哭。」如夢初醒,我慌了手腳,伸手去擦拭她頰邊的淚水。「我只是求你,去見豆芽最後一面。」
「好不好?」我小心翼翼地乞求著她,她卻哭著搖頭,握住我的手放在頰邊尋求安慰,苦澀的淚水滑過舌尖,「未央,我懷孕了……」
我忘了我聽到消息的震撼,那眼前驟然閃過的白光與腦海的空白一片,多少年後都是記憶猶新深刻難忘。
我的心忽然像是被截住了命脈般痙攣起來,疼痛順著破裂的血管瘋狂流洩,是在她心疼還是為他難過我已經分不清。
口袋裡還在鈴聲震動的手機,顫抖的手不知道怎麼去按了,擴音器或是小喇叭在客室迴盪著,阿寶聲音沙啞乾澀著說,「未央,豆芽登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