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像是條蛇纏繞著窒息,盤旋在心底某一個角落裡,隨時準備上前發出致命的攻擊。
從那天離開羽毛球館開始,心底那呼之欲出的預感讓我開始坐立不安,輾轉不睡。
我試著去聯繫曼汐,打她的手機卻總是關機中,現在已經還是新年假期,離開學還有兩個星期,去了學校也找不到曼汐。
第二天我去曼汐家,在敲了很久的門以後就開始猶豫不定,只能坐在樓梯口開始等待。
曼汐自從父母離婚後一直都是一個人住在這間公寓裡,可是我等了一個上午卻也沒有等到她,聽對面的鄰居說,她已經有兩三個星期已經沒有見到過曼汐了。
她不在家,會在哪呢?
我心中的疑問愈發強烈起來,我的直覺很清楚地告訴我,曼汐一直發生了什麼事情,恍然不覺,我已經和她失去聯繫快一個月了。
再三考慮,我又去了丹霞路的那家流年酒吧,當我見到陸良時,他稍稍地驚訝了下,復又微笑著招待我坐下。
我也不多做客套,我說,「陸良,你知道曼汐在哪吧。」
「她沒告訴你麼。」他說,我聽不出他的意味所在。
「我找不到她。」心間微微刺痛,我低沉地說。
「sorry,我以為她會告訴你。」他聳了聳肩,手中把玩著吧檯上的玻璃杯。
「她在哪。」注視著他的雙目,我問。
陸良沉吟了片刻,「我把地址寫給你。」他招手讓服務員拿來紙筆,不一會兒就寫好了,遞到我手中,隨即轉身離去。
那是一個陌生的地址,在城市的另一邊,我攔了出租車報了地址,車子就穩穩地開了出去。
在前往地址的途中,淅淅瀝瀝地又下起了小雨,窗外是氤氳水汽和細雨飄絲,這是江南城鎮的旋律。
我拿著手機寫了條短信,我問她:你在哪。
在信息沒有發送出去前,我又全部刪除了去。
幾分鐘後,我還是重寫編輯了一次,我依舊問她:你在哪。按下了發送鍵,看著信息發送中的循環圖形怔怔地發著呆。
手機很安靜地躺在手心裡,安安穩穩地沉睡著,期待中的來電鈴聲與信息震動全部都消匿在雨中,雨聲充斥了耳膜和胸腔,迴盪在身體裡。
我拿著寫著地址的紙條下了車,沿著道路朝裡面走去,雨後的道路有些濕滑,些微的細毛雨絲漂浮著,落在後頸微癢而冰涼。
確定了地址,我站在一家白色花園小洋樓門前,按了門鈴靜待。
似乎是有了反應,我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微響一聲,面前的黑鐵藝大門緩緩打開,我慢慢地走進去,沿著草坪間的花徑隱約看到花木扶疏間的小洋樓,曲折婉轉的樓梯露天陽台上,攀滿了濃綠透碧的喬木籐蔓,女子探出半個身子,慵懶地倚在陽台上的花架上,穿著單薄的長裙,外面鬆鬆散散地披了件卡其色風衣,細長白皙的手指拈著一支黑色愛喜,蒼白的嘴唇銜著煙,緩緩地向空中吐了口煙圈,微微抬起的下巴尖瘦,煙霧中看不清表情。
陌生,我用著有些陌生的眼神看著曼汐,眼前這個女子,但目光深處溢出的更多卻是心疼和擔憂。
她看到了,卻只是倚在陽台纏著花枝的欄杆上,不說話,靜靜地抽著煙,姿態清冷而寂寞。
「曼汐。」緩步走在樓梯上,我出聲喚她。
「你來了。」她含笑說,嘴角像是噙著花。
「你……」我不知道該怎麼去開口,她截下我的話,「我知道你會來,從我收到你的短信起,我就知道。」曼汐巧笑嫣然,熟稔地朝我俏皮眨眼。
她狠狠地抽了幾口煙,深深呼吸吐出煙霧,轉過身看著我,「年小狐狸。」熟悉的呼喚傳來,我怔然地看著她,纖指間夾著煙蒂朝我走來。
我才忽然看見,她茜色簇紗長裙下露出的一雙腳赤裸著踩在陽台地板鋪就的冰冷瓷磚上,恍然間彷彿看到是當初的曼汐在海岸堤沿上奔跑著的那雙嫩白的雙足,如今隨著腳步落在我眼前。
她對視著我,緩慢而遲疑著伸出手撫上我的臉頰,冰涼指尖落到肌膚上,卻在一下秒迅速地縮回手,眸中閃現粼粼波光。
「年小狐狸。」她低吟,緩緩地蹲下身,雙臂環抱,脊背微微震顫著。
「曼汐。」我俯下低身,「你知道嗎……」「我知道。」她打斷,蜷縮著抱緊自己,「他走了,豆芽走了。」
「你們到底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曼汐緊咬著沒有血色的嘴唇,像是在極力抑制著什麼,口中喃喃,「他走了,他終於走了。」
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失魂落魄的曼汐,我眼淚險些掉了下來,心軟著抱住她,懷中冰涼,「你們都怎麼了,我們都怎麼了。」哽咽道。
曼汐從風衣口袋裡拿出金屬煙盒,拿著長條火柴點了根黑色愛喜,上癮般快速地吸了幾口,「他走了才好,我是不會為他哭的。」她說,眼淚就這樣從眼眶裡滑了出來,她卻不知道。
我看著她面無表情地吞雲吐霧,夾著煙的手顫抖著,恍然的神思,雙目地望著遠方,彷彿是看到了記憶裡那年夏天。
在海濱城市的外灘上,棲滿了市鳥海鷗潔白的身影,盤旋飛翔在青藍透明的閃著粼光的海面上,她穿著條白色簇紗的夏威夷長裙,亞麻色的微卷髮如海藻般飄揚著,鬢角別著盛大的木槿花,明眸大而閃亮,海岸上白色長堤上,她提著長裙奔跑起來,在斑駁的光影裡露出天真浪漫的笑容,驚起的海鷗振翅飛去,她轉著圈,赤著雙腳躍進,花紋繁複的長裙飛揚。
她俏皮著眨了眨眼,我看到了她眼瞳裡流淌著晶燦的光輝,我微笑著把她推到面前,對著男生說,「她是曼汐,我的好朋友。」
男生對著她青澀點頭,嘴角微微揚起,我朗聲道,「他是我的初中同學,尚言,你可以叫他,豆芽!」
……
她抽完了女煙,拿著煙蒂,在瓷磚上用力摁下,明滅的煙和火光碾磨成灰,如同是粉身碎骨般的灰,她比劃著,灰塵裡隱隱約約畫的是一張笑臉,狹長的嘴揚起,那麼單純的微笑,又那麼的意味諷刺……
曼汐站起身,雙臂環抱著自己,面色青白,她冰涼的手牽著我推開小洋房厚重的大門。一股熱流暖氣瞬間包圍著,豪華奢侈的歐式裝潢裡,慵懶的華燈下,即使是狼狽的,曼汐也是如此的美麗,生得那麼好看的一個女子,她捧著盛滿熱水的白瓷杯,小口小口地抿著。
樓梯上忽然響起腳步聲,踩在柔軟的鵝毛毯上,曼汐抬起眸光,「你事情都做好了?」
「當然了,要留出時間來陪我的寶貝。」男子站在沙發後親密地摟住曼汐的肩膀,他似乎沒有看到我。
「正經點。」曼汐推了推,目光落在我身上,「這是我朋友年未央,年小狐狸。」
「未央你好,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他笑了笑,聳了聳肩,在曼汐身邊坐了下來。
「沒關係。」我頷首,有些尷尬地移開了目光,用力仔細地捧著手裡的杯子,汲取些微的溫暖。
「未央,這是皓。」她放下瓷杯站了起來,走到我身邊親暱地抱著手臂,不多解釋。
我也是明白的,只是點了點頭,她在我耳邊吐著溫熱的呼吸,輕輕的聲音落在耳膜上。
她對我說,影子是不需要影子的,影子需要的是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