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夜未央 Chapter 03 (33)
    在如陽光般碎開的時光裡,當我在新年的晨曦裡迎來我的十八歲,當青春只是一種呈直線狀上升的狀態,當最後跌落在那片荒涼,再也拾不回。

    新年的第五天,當窗外傳來孩子們清脆的笑聲和汽車的引擎聲,我正如抽絲的蠶般包裹在白色的繭裡,在高中生沉重而繁複的課業裡掙扎著,圓珠筆遊走在紙頁上的沙沙聲,風從半開的玻璃窗裡湧進來,窗簾吹得鼓起來,像是一隻震顫著雙翼的蝴蝶,棲息落在那些靜謐無聲的午後。

    接到豆芽的電話,我有些詫異,當他說,想要約我出來見一面。

    我毫不猶豫地說,好。

    我拿了手機和保險門的鑰匙從房間裡走出來,看見家裡乾淨得幾乎沒有一絲塵埃,陽光從玻璃窗裡透進來,凝聚在黑色鐵藝的花架上,素白的花瓶插著白色馬蹄蓮,地板的角落裡勾勒出馬蹄蓮陰影的弧度。

    母親在父親離開後,性情冷淡了許多,生活繁瑣了很多,在某一刻,母親忽然患上了輕微的潔癖,槐花一樣純潔而剔透的顏色,是她生命和感情的獨白。

    豆芽約定的地點是在小區不遠處的羽毛球館,我徒步走幾分鐘就可以到達,進入羽毛球館,微熱的暖氣撲面而來,室內打著空調,每個球場上都對打得熱火朝天,進來的人們被氛圍所感染紛紛脫下保暖厚實的風衣。

    我穿了件白色兔毛針織外套,圍了條咖啡色的圍巾,雙手抱臂,走在過道上,在人群和賽場上都沒有看見豆芽的身影,拿了手機正打算給他打電話,他就已經叫了我的名字,「未央,我在這。」

    我聽到呼喚轉身,看到豆芽坐在休息區的籐椅上休息。

    我走過去坐在他對面的籐椅上,小圓桌上的咖啡沉澱著濃重的顏色,卻是冰冷的,沒有一絲氤氳暖氣,他向櫃檯點了杯奶茶給我。

    我捧著奶茶杯,雙手偎著溫暖,半瞇著眼享受地抿了口奶茶,香醇的味道在口中化開,豆芽看著我的樣子,也是笑了笑,笑容多為熟稔。

    念來,我們相識也已經有三四年之久,不禁感歎光陰飛逝,如白駒過隙。

    我們聊了幾句瑣碎之事,便各自緘默不言,開始觀看起球場上的對打,運動鞋摩擦著地板發出刺耳尖銳的聲音,漂浮在羽毛球館的上空,對打對方身形敏捷,動作迅速,發球擲遠,接球有力。

    無意回頭,卻看到豆芽心不在焉地望著賽場,深黑色瞳孔倒映著對打身影,明亮的眼睛如一潭珀水,卻不起波瀾。

    「豆芽,你到底怎麼了。」我雙手支著下巴,對視著他,「你有心事?」

    「沒有。」他笑說,笑容淺得甚至不到眼角。

    「沒有?」我念著,「你說沒有一定有,快說,什麼事情那麼吞吞吐吐的,婆媽。」

    他垂下眼眸抿了抿唇,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想笑,笑得又很苦澀,「認識你那麼多年,這點還是沒變。」

    「你怎麼了。」我軟下語氣問他。

    「未央,你說你會不會怪我?」他問。

    「怪你什麼啦。」我覺得好笑,聽得不知所云。

    「如果我走了,你會怪我嗎?」他說,那些讓我措手不及的字詞就從他口中吐出,某些記憶神經就下意識地抽痛了下。

    「你是指我還是指曼汐。」我驀地起身,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

    「你是要問我會不會怪你,還是曼汐怪不怪你。」我指出事實朝他低吼道,不顧周圍人的眼光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領。

    當我自不量力地踮著腳尖扯住他的衣領時,才突然發現,我眼前這個相知相熟的男生,已經從初中的學生時代挺拔的瘦弱長成如今一米八五的高大,曾經圓潤的臉頰變得稜角分明五官堅毅,削瘦的肩膀,挺直的脊樑,沉穩而內斂的性格。

    「理由,給我個理由。」我拋下一句話,鬆開手,平撫著呼吸坐下來。

    「我要轉學回桐鄉市。」沉默之後,他說。

    「你要回烏鎮唸書?」我覺得莫名的好笑,質問道,「不是說高三麼,不是說高考的時候才轉回去的。」豆芽不說話,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微傾的背脊俯著,沉重得似乎負重千金。

    他從風衣的口袋裡掏出煙盒,點了火靜靜地抽著,我皺了皺眉。

    豆芽說,「未央,你該去看看曼汐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我看著他。

    「沒什麼意思,我走了以後,請你能好好照顧她,多陪陪她,聽她講會話,聽她看幾場老電影。」他的聲音突然間很沙啞乾澀。

    「你是要放棄了麼。」我的聲音在顫抖,心裡還在強烈地牴觸與抗議著這個消息。

    豆芽對曼汐的追求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每當大家看到曼汐的時候總是有著豆芽的身影,他總是低調而沉默地陪在曼汐身後,很多時候他似乎像是曼汐的影子。我一直以為,人和影子是不會分開的。

    「未央,沒有什麼放棄不放棄。」他低垂著的頭抬起看著遠處,「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廂情願,我沒有選擇努力和放棄的權利,還有什麼放棄不放棄。」他苦笑。

    「豆芽你在說什麼,你要知道,你對我們很重要,你對曼汐更重要。」我試著去改變他的看法。

    「未央,你要明白。」他沉聲低吟,「重要並不代表一切,重要並不代表不可失去,重要並不代表愛。」

    「可是你不能……」我有些哽咽了,心裡隱隱約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也是個男人,我也有自己最後的尊嚴。我很愛她,我可以容忍她的任性和不成熟,如果當我已經成為她追尋幸福的一種障礙,我為什麼不放手。如果我永遠只是她的影子,只能出現在她的晴天,但我不是她的太陽,她的心裡暗傷不治,到了陰天,那些爛瘡流膿的東西永遠都不會消除。」他在瞬間沉默了,脊背卻輕輕地震顫著,我什麼都說不出口了,只能極力抑制咬著下唇。

    「未央,去看看她吧。」他站起身朝出口走去。

    「豆芽。」我大聲叫住他,他的身形一頓,沒有回頭,「好好照顧他。」

    他繼續往外走,我想追上去,雙腳卻如同注了鉛的沉重。羽毛球館門的玻璃折射透出多層次的光芒,豆芽離開的身影籠罩在逆光處,愈發高大而削瘦,我閉上眼睛,彷彿可以看到昔日靜立在曼汐身後的豆芽。在刺眼的陽光下,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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