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坐在車裡,但是還是能感覺到地面坡度上的上升,計程車在水泥澆築的山道急行,在一個拐角汽車突然像漂移一樣朝旁邊的護欄狠狠地甩去,刺耳的輪胎摩擦聲就連淅瀝的雨聲都掩蓋不了,我尖叫著拉住安全帶,一個不穩朝傾倒的方向倒去,卻落入了一片柔軟裡。
我慢慢地睜開眼睛,是他弧度完美的下巴,兩片淡粉色的薄唇一張一合:「未央,你沒事吧。」
「沒事。」我用手肘撐著從他懷裡爬起來,在突發狀況裡鎮靜地超常,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計程車已經安全地朝上筆直而去。
「不好意思哦。」司機跟我們道歉,語氣很是懇切。
「沒事,這裡的山道在下雨的時候,地面常常會很滑濕。」他嘴角含著一抹淡淡的笑,總是很禮貌地說。
「小兄弟,你平常經常來麼。」司機像是閒聊一般地問。
聞言的他卻垂下了眼瞼,女孩子般纖長而捲翹的黑睫靜靜地舒展著美麗的羽翼,襯得肌膚宛若嬰兒般白皙。
見他沒有回答,司機和善地笑著打轉著方向盤,繼續開車。
雨勢漸漸地小了下來,坐在後座,我看著窗外鬱鬱蔥蔥的樹木,在細雨飄絲的吹拂裡吐納著新鮮的空氣,有清脆的鳥鳴和翅膀扑打的聲音迴盪在山道上,寂靜中,指尖微涼。
雨後沉澱的心情像是一池春水,身側的他,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溫暖和冰冷在交集的瞬間,迸發著淡藍色的火光,在潮濕的氣候裡跳躍著電流,順著血液的流動直達心臟,他手心的溫度,像是一陣乍起的輕風,吹皺了那一池春水。
這裡是城市郊區的墓地。
一塊塊平整小地面上鑲嵌著黑色大理石,上面立著墓碑,刻著姓名和碑文與照片。
他牽著我的手走在一片片平整的墓地小道上,目光平靜,走了許久,他突然停下了腳步,癡癡地看著遠處,我順著他的視線而去。
一塊墓地前,幾束百合花擺在墓前,一個四五歲左右的小女孩,穿著漂亮的白裙子站在墓前,她對著墓碑上的照片說:「爸爸,我唱一首歌給你聽,你猜猜是什麼歌。」然後小女孩拉著裙子又唱又跳,但是臉上沒有一點點的笑容,她突然不跳了,安靜地拉扯著裙子上的花邊,豆大的眼淚從眼眶裡掉落下來,她撅著粉唇,「爸爸,你聽到了嗎?爸爸你想我嗎?」她喃喃地對著墓碑自言自語了許久,彷彿是領著獎狀回家向父親匯報成績,希望得到讚美的孩子。一位穿著黑裙子的婦女在她身後暗暗地哭泣著。
這很容易看得出來,這是媽媽帶著女兒來祭拜父親,多教人心疼的畫面,生死離別,這一曲大自然亙古不變的哀歌,你需要多少人鮮活的生命來奏響這旋律。
涼玉和我看著她們離去的身影,母親牽著女兒的手,一步一步從石梯上下來,小女孩堅強地挺直了脊樑,尚為短小的嫩藕小臂笨拙地擦去了眼角的淚水,目光堅定。
我回頭看他,目光平靜。平靜到彷彿是一潭不起波瀾的死水,深邃如漩渦,這樣溫涼玉,看得我有些心疼,只因他身上淡淡的憂傷,刺穿冰稜,在沒有來得及承接第一縷陽光,融化成水。
我堅定地看他,目光殷切,手下亦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不離不棄。
「未央。」他輕輕地喚我,唇色蒼白。
「我在。」我回應他。
他輕輕地擁住了我,格子襯衫上沾染了露水的濕氣,我在他的懷裡,彷彿是一塊即將融化的冰塊的懷抱裡。
彷彿是易碎玻璃一般,他慢慢地俯首,兩張面容逐漸貼近,他挺直的鼻樑與我相碰,兩片薄唇緩緩落下,動作彷彿是被放慢的鏡頭,我看著他玄色的眼瞳倒映著我,閉上眼睛,我心甘情願地環上他的脖頸,將自己的唇主動貼上,柔軟相貼的感覺,比雨水還要纏綿。
冰涼的唇廝磨,輾轉,兩顆冰冷而冷淡的心,在黑暗中透析而起,逐漸恢復躍動。
雨傘在逐漸無力而鬆開的手裡滑落在地,細密的雨滴打我們的臉龐上,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心底,絢爛的煙火,闌珊裡,綻放年少那一刻最美麗。
我陪他在墓地很久,他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周圍雨後的靜謐。
臨走前,我偷偷地將目光掃過附近的墓碑,卻發現不遠處的有一座墓碑上刻著一個名字:溫景程。
我心底一震,遂抬眸看他,他只是平靜地微笑說:「這是我爸。」
不知不覺,眼淚瞬間從我臉頰上滑落。
我躺在床上輕輕地啜泣,透過眼角模糊的淚滴,重見往事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