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城官驛。
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三更已過,打更的人提著燈籠走過深深的小巷,消失在迷離的夜色當中。
官驛高高的門牆,忽而一道勁風掠起,從打更人的頭頂刮過,嚇得打更人手中的銅鑼敲得更響,但那聲音卻分明地帶著顫音,雙腳開始發軟。
該不是又遇見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吧。
打更人拚命地揉搓著眼睛,定了定神,卻發現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他自己,當下他嚇得拔腿就跑,顧不得打更了。
那道勁風卻吹過深巷,在渝城百姓的屋頂上幾起幾落,直到這道風入了明媚的印月湖畔,入了兩側濃密的林間。
「大人,渝城府尹魏簡鍾果然如大人所料,按耐不住了。他明日邀請大人上醉香樓一聚,這是他派人送過來的拜帖。」低沉淡漠的音色,從深黑的角落裡傳透出來。
「很好。」清亮的嗓音中透著幾分笑意。
他接過黑色身影遞送上來的拜帖,輕輕攤開一看,眉宇浮動淡淡的光澤。
「本官藏身那麼久了,現在也該到了浮出水面的時候了。」他笑著將拜帖遞還給黑色身影。「寒烈,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沒錯,這道最近在渝城神出鬼沒、行蹤詭異的黑色影子,便是讓渝城官驛裡頭夜間巡視的阿金提心吊膽、不敢說話的寒烈,也是時常嚇到打更人的那道勁風。
至於另外一位呢。
月華之下,正對著寒烈的是一位風流倜儻的俊俏少年,他雙目盈盈,笑容清雅。不是上官飛燕,還會是何人呢。
只是——
既然上官飛燕人在這裡,那麼那位依舊呆在渝城官驛裡頭的督查使上官欽會是何人呢?
那自然是——
上官飛燕跟寒烈謀劃好的,那個人只是上官飛燕的替身,是上官欽替身的替身。
當日上官飛燕在定王府啟程到渝城之時,便已經吩咐寒烈找到一個身高體型跟她都差不多的人來扮演她的替身。
因為她知曉要想避開各方勢力的眼線,收攏到皇上所需要的人才,她必須要離開大隊人馬,獨自行動。
果然也如同她預料中的那般,從京都到渝城一路之上,忽而一夕之間在官道兩側林立起嶄新的茶館、酒樓、粥鋪等等。
這些店舖的出現,都是在地形特殊的位置,不是旁側是密林,就是繁華的街道中心,不是旁側是岔路縱橫,就是靠著江河湖泊的熱鬧碼頭,無論是僻靜之處也罷,熱鬧之處也好,這些地方都是最適合藏身之地,就算有人趁此機會離開了大隊人馬,恐怕只有事後才會被人發現。
所以,上官飛燕揭開轎簾第一眼看見那麼顯要的店舖,就明白了他們的用意。所幸她將計就計,一路之上,她每次看到這樣的店舖,就讓大隊人馬安歇下來,還特意親自現身到店舖裡去坐上一回,讓他們根本無法揣測到她真正的用意。
直到臨近渝城東大門的時候,那一次,大隊人馬安歇下來,上官飛燕卻沒有走出過官轎,而是趁此溜走了。
而這一次,他們顯然沒有再防範了,依舊認為那頂棗紅色官轎中所坐的是她上官飛燕,也就是皇上親自派遣的督查使大人上官欽。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地辦成了,上官飛燕微服私訪,扮演她的替身呆在渝城官驛半步不出,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整個計劃實施下來,其實歸納的就是一點,那就是自古流傳下來的寶貴財富。這就是所謂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真知灼見,當他們精心準備幾次之後,都是空手而歸,自然越到後面就越馬虎了。
其實,上官飛燕使得這一招式沒有什麼特別的,她玩得是心理戰術,她要磨得就是他們的耐心,等的就是他們三番四次失望之後的機會。
而那些以為上官飛燕用計一定複雜,一定高明的幕後之人,根本就不會想到她就是用這樣一種很普通很尋常的方法,這樣一種很容易被一般人所忽視的方法,卻最終使得上官飛燕的計劃得逞了。
可是他們不明白的是,就是因為他們,上官飛燕才會用這麼簡單的方法,因為越簡單的方法,在高手面前,才最容易得逞。
為什麼呢?這就好比兩大高手對陣,高手出招,招式平平,對方自然不會看在眼中,然當劍招致命靠近的時候,忽略的對方就已經沒有機會還擊了。
所以,有時候想法太過複雜並不一定就是問題的答案,而那個被人認為太過簡單,以為不可能的答案,其實才是問題真正的答案。
如果,如果這次安排之中,他們所派遣的人耐心再足一點,那麼她就沒有任何的機會了。
但是顯然,他們的耐心還是差了那麼一丁點,而她的機會果真就等到了,不是嗎?
「明日你繼續讓秦浩扮演本官的角色,到了醉香樓之後,本官自有安排。」上官飛燕吩咐道,她的眼睛裡流光閃爍。
「對了,寒烈,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本官覺得蹊蹺,所以勞煩你去查上一查。」上官飛燕淡眉微起,她似有疑慮。
「大人吩咐便是。」寒烈淡道。
「是關於醉香樓花魁娘子蝶輕舞之事。」上官飛燕明眸流轉,一道清冷的精光掠起眼角。「本官覺得她身份可疑,似故意吟唱本官所作之曲引本官前去聆聽,她好像對本官的事情特別有興趣,也特別在意。」
「大人的意思是——莫非那位蝶輕舞姑娘看上大人了?」寒烈眸光微閃,冷硬的唇線抿著,不敢笑出聲來。
上官飛燕眼見寒烈眸底掩藏不住的失笑,她不由地瞪了他一眼。「如果事情果然如此,那也定然是你家上官欽大人過去曾跟這位姑娘之間有過一段非正常的交往,惹下了這風流債,致使這位姑娘念念不忘,卻害苦了我枉作負心人。」
「不可能的,上官大人從不涉足風月場所,根本不會有機會認識什麼花魁娘子的。」寒烈肯定道。
上官飛燕一聽寒烈這麼說,她淡眉之間的皺痕更深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事情就越來越複雜了。
她進渝城三個月之內,一直喬裝改扮,私訪民間奇人異事。
為了獲得消息的準確來源,她不僅僅到渝城有名的茶館、酒樓、書院、棋社等高雅之地收集消息,她還不惜深入地下賭場、黑店賊窩、土匪山寨、乞丐窩等陰暗的地方,接觸三教九流之人,得到最新的第一手資料。
而後機緣巧合,她剛想混入一所青樓打聽全面消息,便無意間碰到了這位號稱醉香樓的花魁娘子蝶輕舞。
當時她正喬裝成乞丐,呆在萬安寺的門口行乞打探消息,那蝶輕舞在寺內上香,出來之後不知為何,初見她面,便含淚盈盈,竟不忍她乞討為生,為她謀了一個差事,可在醉香樓當個跑腿打雜的,掙點小錢,一年到頭下來,也可以累積不少。如果運氣好點的話,碰上達官貴人打賞,那麼一年之後,便可以有本錢做點小買賣了。
而上官飛燕當時一聽這個好消息,特有一種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激動感覺。當下她二話沒有,隨同蝶輕舞到了醉香樓。之後,這位蝶輕舞的姑娘對她照顧有加,噓寒問暖,送衣送被,好不熱腸。
也正因為如此,上官飛燕才有機會發現這位從不輕易露面,清冷高雅的女子有個特別的嗜好,凡是上官欽的事情,她都特別關注。
那種不惜代價收羅一切消息的樣子,令她在困惑之餘,不由地開始擔心。擔心她是否跟過去的上官欽有所交涉,他們之間是否有特別的過往?
這些問題盤旋在她的腦海裡,令她思慮再三,不得不作出調查蝶輕舞的舉動來。她可不想因為一個小小的疏忽,到時候滿盤皆輸。
也不想因為一個蝶輕舞,揭開她是假上官欽的身份而連累整個上官府,遭受滅門之禍。
所以今晚她約了寒烈在印月湖畔的密林之處相見,除了日常的相關匯報之外,她還想讓寒烈去做這一件事情。
想到這裡,上官飛燕淡眉一揚,她沉聲有力道:「寒烈,你務必要盡快調查清楚蝶輕舞這個人,越快越好。」沒有確鑿的消息,上官飛燕始終無法安下心來。
「請大人放心,寒烈這就去著手安排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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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寒烈飛鴿傳書給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情報組織——青衣樓。這青衣樓雖然是江湖最近十年內新起的組織,但辦事效率極高,簡直是無所無能,無處不在。只要你支付得起他們要的價,你便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消息。
而寒烈以支付六十條金子的代價,終於在戌正時分,得到了青衣樓的回信。
當他攤開蝶輕舞的調查卷宗之時,他冰冷的子瞳驀然縮緊,神色大駭。
難怪蝶輕舞會沒有理由地收留喬裝成乞丐的上官飛燕,也難怪她對上官欽的消息那麼在意了。
原來她是——
寒烈雙手握緊捲宗,他提劍飛身掠起。
他一定要趕上,一定要趕上才行,心急如焚的寒烈,冰冷的面具消散煙雲,他第一次不顧場合地施展輕功,急速地朝醉香樓飛去。